她以前喜歡黃昏,是因為她出生的時代和前明的命數都像極了這盛極而衰,衰極而回光的景色。如今,人出了紫禁城,不再有這些沉重的東西附會其上,她才終於慢慢感覺到了,黃昏金陽的美。
餘有光熱,不至冷寂。
大阿哥自從發覺了自己的皇阿瑪會在王疏月這兒吃癟以後。就一直要跟在她身邊。
有的時候,也會要王疏月抱著四處去走走。
“和娘娘,您真好。”
王疏月摟著他在河邊慢行。
她穿了一身黛藍色氅衣,外頭照著品月色夾絨坎兒肩,袖口滾著毛兒邊。她仍比尋常人要怕冷些,那毛兒邊在大阿哥的鼻子上撩拂,引得他打了噴嚏。
“怎麼了,冷嗎”
她忙將讓人拿了張毯子過來。細致地把那小人兒裹住。大阿哥鑽出頭來,臉蛋兒被秋日的夕陽照得紅撲撲的。
“兒臣不冷。兒臣可不像和娘娘那樣怕冷。”
王疏月笑了“當著你皇阿瑪你可不敢說這樣的話。”
“那是和年娘娘好。”
“你額娘和你皇額娘,待大阿哥,那才叫好。”
大阿哥道“額娘和皇額娘待兒臣是好,皇阿瑪也很疼兒臣,但是,他們都會催著兒臣念書,兒臣有的時候發熱了,身上痛,額娘和皇額娘,也不會縱容兒臣偷懶。但和娘娘您會。您在的時候,皇阿瑪都不怎麼罵兒臣。”
王疏月摸了摸他的頭。
“大阿哥是你皇阿瑪的長子,以後要替皇阿瑪分憂的。你額娘,皇額娘,還皇阿瑪,都希望大阿哥能有大出息。”
大阿哥趴在王疏月肩上,輕聲道“兒臣不怕累,累了有和娘娘做的茯苓糕吃。吃了兒臣就一點都不累了。”
不得不說,恒卓這個孩子,治愈了王疏月身子上和心上的某些不堪言明的隱疼。
但這也令王疏月更加心疼他。
皇家的孩子到底可憐。
王疏月想起皇帝曾經說過,他四歲入上書房,寒冬酷暑,頭疼腦熱,都不曾間斷。所以才逼出了那麼一副鐵石心腸,跟偌大的一個朝廷,跟廣袤無垠的江河,跟朗朗的乾坤日月去鬥吧。
他是這樣的。
他的兒子,也許以後,也會變成那樣。
王疏月抱緊了懷中這個柔軟的人,竟有些舍不得,他像皇帝那樣,日後會漸漸長硬脛骨和內心。
這麼走著走著。
天就暗了下來。
何慶提燈過來尋王疏月。
“入夜風大得很,皇上怕凍著您,讓您回營呢。”
這麼一說,到真是起風了。
何慶過來給王疏月披衣,這才看著趴在王疏月肩上的大阿哥,睡得安心醇熟,嘴巴邊還掛著一絲口涎。
忙輕聲道“喲,這大阿哥在您身上睡成這副模樣了。”
王疏月拉了拉他身上的毯子,遮住他的頭。
“讓大阿哥睡。公公幫我照著路便好。”
一路走回行營。
皇帝的主帳裡已燃起了燈,何慶打起帳門,王疏月便看見了在燈下看折子的皇帝。他抬頭看了一眼王疏月,又看向她懷中的大阿哥。放下折子朝著二人走了過來。
“去哪裡了。”
“抱著大阿哥,去河邊走了走。”
說著,聲壓輕道“您小聲些,睡著了。”
大阿哥以前是從來不敢在皇帝麵前這麼睡覺的。
成妃恨不得皇帝看到的大阿哥,是一個連吃飯睡覺都沒有,每日隻讀書寫字的模樣,因此,大阿哥每次見著皇帝,也都不自覺地要把眼睛睜大,背脊挺直。說起來,他也算是一個勤奮的皇子,但畢竟是孩子,有的時候,皇帝也會覺得,自個和這個孩子之間,少了點該有的父子親情。更像是君臣。
與一個五歲的孩子做君臣。
其實皇帝也並沒有那麼的自在。但他慣在孩子麵前端嚴父的模樣,看著大阿哥這副睡得人事不知的模樣。
臉色習慣地沉了下來。
“你和大阿哥都越發不像話了。”
王疏月垂眼笑了笑“既然是去秋圍,多熱鬨歡喜的事,就開恩,赦我們幾次吧。”
她這樣說。皇帝又不能說什麼。
低頭看見她摟著大阿哥的手漸漸有些吃力發抖,便張開手來。
“來,給朕。”
不過皇帝哪裡是個會抱孩子的男人。
大阿哥也沾上皇帝的身,猛地一下就醒來了。
好在皇帝把大阿哥的臉彆到了自己肩上。並不知道大阿哥醒來。
王疏月忙偷偷地朝著大阿哥“噓”了一聲。
大阿哥雖不知道她的用意,卻看懂了這個手勢,趕忙閉上眼睛,繼續撞裝睡。
皇帝胡亂地抱著大阿哥走到床榻前笨拙地放下。
回身對何慶道“照看好大阿哥。”
說完走到帳前回頭對王疏月道“王疏月,跟朕走。”
“去什麼地方。”
“河邊走走。”
一麵說,一麵就著她將才裹大阿哥的那張毯子,把她整個人亂七八糟地裹了起來。牽起她的手,也不管她的手順還是不順,連牽帶扯地把王疏月扯了出去。
何慶是個人精。
看著這一幕,已然是笑彎了眼。
回頭看榻上大阿哥也睜著眼在笑。
“哎喲,小主子,您對著奴才笑什麼呢。”
“我才沒對你笑呢。你對著我笑什麼呢。”
何慶整了整大阿哥的枕頭,眯著眼道“奴才笑啊。萬歲爺吃小主子您的醋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