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烏夜啼(四)(2 / 2)

為妃三十年 她與燈 14151 字 9個月前

王授文這一回卻沒同他們一道走,一個人低垂著頭跨過月華門,雙手攏在袖中,肩頭瑟瑟,步履看起來也有些蹣跚。

王疏月與金翹站住腳步。王授文卻已經看見了立在杏花堆煙下的女兒。

宮裡規矩大,嬪妃與外臣本不可攀談,王授文隻得也在月華門口站住,撩起袍子,屈膝跪下來向著王疏月行了個大禮。那一禮行得十二萬分恭敬慎重。彎腰,叩首,直身,一樣一樣都深足到位。

父女之間的默契一直是在的。

即便不能說話,王疏月還是看出了父親的意思。一味的尊重,也是要她慎言,慎行,萬萬避開從前的那個人。

“父親”

“主兒,不可啊。”

金翹見她惹不住挪動了步子,忙伸手扶住她。

早有跟著她的太監,知事地去扶王授文。王疏月眼看父親顫巍巍地站起身,眼睛熬得有些紅腫,一時之間,竟有了八分的老狀。

好在王授文沒有再看王疏月,快了幾步,跟上程英等人人,有些踉蹌地朝乾清門的方向去了。

“主兒,咱們也走吧。”

“我再站一站。 ”

金翹望向乾清門的方向,寬她道“主兒,您這已經是很好的了,您是嬪妃,大人又是皇上近臣信臣,您和大人久不久得還能這麼隔著見一見,這宮裡,連皇後娘娘都沒您這樣的福氣。您彆難過,若是大人見您傷心,哪裡能大安”

王疏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跟你說了你懂不懂。但這話我又沒地方說去。”

“主兒,您說。”

望疏月放平了聲音。

“嗯以前,我母親還在的時候,父親是個多麼放得開手腳,在官場上滾打的人,他總說著,他有多麼多麼大的宏圖,要讓我和我兄長,有好前途。可是,我母親死了以後,父親的日子卻再也不曾過得熱鬨,反是我與兄長,看起來,到是順了他當年的願。”

金翹聽了這話,似懂非懂。卻見她有感傷之意。

“這不是很好嗎主兒,如今您兄長在外任上,大人又得皇上信任,主兒雖是漢人出身,但有這些彌補,也就不怕了呀。”

是啊。

也就不怕了,可是,她心裡想要的,好像並不是這些。

就連王授文心中所想的,好像漸漸地也不是這些了。

正沉默著,又聽金翹輕聲提醒她“主兒,皇上來了。”

王疏月回過神來,卻見皇帝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身邊隻有張得通,儀仗卻退在月華門前麵。

因該是才議過政,眉宇間到底有些疲倦的,身上墨綠色的常服袍在腰間處有些發皺。王疏月蹲身行了個禮,將帕揣入袖中,蹲下身去替他撫理。

“主子今兒坐得久吧。”

皇帝伸手扶住她。“朕要回養心殿更衣,完了要去長春宮,你不用弄了。”

“好。”

她順著他的話站起身。

“你怎麼了,在風口站著。”

“我”

她衝著乾清門處揚了揚下巴。

“送送父親。”

這說話的聲音輕而淡,卻還是聽得出一絲憂意。

皇帝回頭看了一眼,乾清門前,王授文等人正候著出宮。此時風漸大起來,吹得人頭頂的頂戴花翎幾乎歪了。

“怎麼送,拿你這雙眼睛嗎”

王疏月垂眼沒有應聲。

皇咳了一聲“王疏月,今日你不能在朕麵前露悲。”

“是,還沒給主子道喜呢,恭喜主子,喜得嫡子。”

“真心的嗎

“真心的。”

她將頭垂得很低,又穿著一身褪紅色衣裳

宮裡不能隨意著正紅,每逢什麼喜事,不管跟她王疏月有沒有關係,她就喜歡穿褪紅的氅衣去應景。很規矩,不犯一點子錯。

“王疏月。”

“嗯。”

“過來。”

她順他的話挪了幾步,卻被他拽住了手臂,順勢摟入懷中。

“主子”

“你先彆說話。”

一貫的霸道不知體恤,但他身上的體溫卻透過輕薄春衣渡了過來。

“王疏月,你日後想見你父親,就去南書房討朕的旨意,從南書房到乾清門的這幾步路,你可以陪著王授文走走。”

王疏月搖了搖頭“您知道,我和父親都不敢。”

“你已經夠規矩了,彆給朕這麼沒意思的活著。”

沒意思的活著。

這話可真是有些意思的,以前都是這位要命的爺逼著王疏月把規矩舉過頭頂,如今嫌棄她太規矩的竟然也是這位爺。

“朕明日讓周明當翊坤宮的差。”

冷不防的,他又提起了周明,王疏月想起那些黑糊糊的苦藥,不由地又皺了眉。

“皇後娘娘才生產,哪能那麼急就挪周太醫去我那兒。”

“你一個閒人少置喙朕的意思。”

“哦,是。”

皇帝用手抬起她的下巴。

“王疏月,朕不信,朕可以給彆人恩典,給不了你福氣。”

王疏月靜靜地聽他說完,突然環臂摟住他的腰,皇帝似乎沒想到她會有這樣主動的親昵動作,又是在奴才們的麵前,不由一下子哽了脖子僵了背。

“你做什麼。”

“您也彆說話,容我這麼一會兒。”

她的呼吸好像可以勻慢了一般,一陣一陣地撲在皇帝的胸口。

皇帝低頭看向她,她竟在他懷中閉上了眼睛,微紅的臉頰,像極了她頭頂那一片杏花的蕊色,身子卻莫名地有些顫抖。皇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王疏月,你是不是聽了什麼難聽的話。”

她沒出聲,隻是把皇帝摟得更緊了些。

皇帝放平了些聲音,儘量將話說得柔軟些。

“你記不記得朕的話,朕給你的聲名,除了朕誰都褫奪不了。朕不會讓罪人見你,也不準你跟他說一句話。你給朕記著,朕想什麼,你就想什麼,否則”

原本沒想說到這一步,誰知話頭一起來,又有了驚濤駭浪之勢。回想起來,這些話他很久沒對王疏月說了。但此時已經出口,再也吞咽不回來。

感覺到王疏月似要鬆手。他忙反手一把摁住她扣在他腰上的雙手。

“算了,王疏月,沒有否則。”

說完,他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抬起手,撫了撫她的下巴。

輕道“這幾日你在翊坤宮禁足。朕就不明諭六宮了,你自己守朕的規矩。”

“是,遵旨。”

皇帝這才鬆開她的手,讓她退了一步站好。

她要行跪禮辭行,皇帝也沒攔阻。

周圍的人看著帝妃親密之後又在冷風裡疏離相彆,心中莫名覺得可惜。

待王疏月走過了月華門,何慶便在皇帝身後偷偷歎了一口氣。誰知前麵的皇帝卻站住腳步,回頭冷聲問道“歎什麼氣。”

何慶忙“撲通”一聲跪下來。

“哎喲,奴才知罪。”

“有話直說”

“萬歲爺,您開恩,奴才就是灰塵蒙了鼻子,奴才奴才該死”

說完,就狠力給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皇帝耳邊突然“嗡”地響了一聲,回想起了當年王疏月還在南書房的時候,他讓她自己掌的那兩個耳光。那時,她似乎也像何慶如今這樣,用了十足的力氣。

好像又傷到她了。

“夠了”

皇帝不由自主地喝了一聲,何慶忙停下手。“萬歲爺恕罪啊”

張得通眼見著自己的主子慢慢握緊了拳頭,忍不住出聲勸道“萬歲爺,長春宮還等著您呢,何慶交給奴才懲辦吧。”

“朕沒說要懲辦他。”

張得通一怔,忙又對何慶道“還不快謝主子恩典。”

何慶磕頭如搗蒜。也不知磕了多少個,有小太監喚他道“何公公,起來了,萬歲爺啊走遠了。”

“哦,走遠了,那和妃娘娘呢。”

“哎喲,您是嚇糊塗了吧,和妃娘娘,比萬歲爺還走得早呢。喏,都沒人了,您啊,趕緊去日精門的禦藥房取些藥吧。”

何慶抬頭看向空蕩蕩的宮道。

夕陽光漸漸淺。風一下吹透衣衫,天邊有灰青色的雲。

眼見著,又要下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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