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壽宮沾染不得, 她哪裡不知道這個道理。
況且曾尚平自從出了掌儀司,在內務府就再沒有了實權和地位, 敬事房的人如何肯幫著他調走梁安這都值得王疏月深思。
也許除了曾尚平自己,還有人想她淌這片水。
王疏月一麵想著,一麵擰眉走到門前。
曾尚平摳在門框上的手指已經關節發白。他艱難地仰頭看向王疏月, 頭發上的水順著額頭不斷往眼睛裡灌,逼得眼睛幾乎睜不開。他一連咳了好幾聲, 儘量把鼻腔裡的雨水嗆出去,終於稍稍緩平了聲音。
“和主兒奴才想不到第二個能保下王爺的性命的人了求求您, 看在娘娘的份上”
“梁安。”
“主兒”
“我有分寸, 先放開他, 你們這樣鬨會讓大阿哥和其他的人聽見。”
梁安無法, 隻得示意眾人鬆開手。
曾尚平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翻身伏跪下來, 朝著王疏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雨水在他身下攤開, 沾染到了地上的絨毯,他又忙挪動膝蓋跪得離王疏月遠些。窗外懸著燈籠,暖紅色光落在他濕透了背脊上,竟反出了銀刃一樣的白光來。
“你把話說清楚,他究竟怎麼了。”
曾尚平抬起頭。
“滴水未沾,求死。”
整個紫禁城都因皇帝離宮而喑啞暗淡, 獨有寧壽宮像一個溫暖的燈陣。手臂兒粗的白燭迎著透窗而入的雨水劈啪作響, 卻並沒有因此而示弱, 反而燒得更明更烈。魂幡被從殿門前取下來,安放在貢案下麵。
賀臨靠著貢案坐著,魂幡垂下了一半,靜靜地蓋在他的手臂上,太妃的名諱書於其上,如今也明明昭昭的曝在燈燭下。
已近停靈的終期,白日裡守靈的人早已經回去歇了,隻剩下哭靈的宮人們,仍舊毫無情緒地嚎哭著,那哭聲透過密密麻麻的雨簾撞向獨自行在宮道上的王疏月。
素白的的衫子沾染雨,掃過漆黑的宮道。油紙傘上,雨聲隆隆作響。
朱紅色的宮牆下,打落無數最後一季的杏花。隨著水流蜿蜒而下,像是被什麼五行之力抓扯住一般,無畏被衝入各處宮門的門隙。
各處叢門深鎖。隻有寧壽宮因停靈之事,此時並沒有落鎖。
賀臨眼前是一大片明晃晃的燈焰。又因其乾脹發渾的眼而連成了一片諷刺的輝煌。
突然,這一片輝煌之後走進一個瘦弱的人影。
撐著傘,淡影席地。
“滾出去”
唇乾喉烈,他說出來的話都不甚清明。
哭靈的人暫時把哭聲頓住,齊刷刷地向他看去。
賀臨掙紮著拚命的用手掌夾抓起身邊的一隻香爐,用力朝著那個影子扔去,“滾出去”
他的手雖然使不起力氣,但香爐還是砸到王疏月的腿上,爐中的香灰撲撒出來,一下子染臟了王疏月的素衣。
她雖吃痛,卻沒有出聲。隻是皺了皺眉,用力咬了咬下嘴唇。
與此同時,賀臨的十根手指也傳來鑽心入肺般的疼痛。他啞叫了一聲,彎腰將手摁在腹上。
“你聽不見嗎你滾出去你滾出去啊”
說著,又抬手指著哭靈的宮人,“還有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一麵說,一麵又不知抓起了什麼什物,朝著燈火明處砸去。跪靈的人忙四散避開,慌張張地往外麵月台上退去,行過王疏月身邊的時候,都避著目光行禮,沒有人敢吐半個字。
殿中一下子退得隻剩下王疏月和賀臨,並一個躺在棺材裡的人。
王疏月將手中的傘放在門前,回身將殿門閉合起來。
殿中穿堂風這才停住,頭頂經幡,供台上的香火,慢慢的安寧下來,隻剩下男人如同燒破了喉嚨的喘息聲。王疏月站在門前沒有動,靜靜地望向賀臨。
三年了。
一彆整整三年。她並沒有看見他被囚三溪亭,也沒有看見他是如何被拶斷十指,王疏月記憶中的賀臨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在太妃宮中飲酒暢懷,大談地方軍事,民風見聞的男人。
如今,他卻頹然地坐在她的對麵。
身上穿著汙漬斑斑的孝服,一雙白底黑麵靴,尚有一隻穿在腳上,另一隻的卻已經被踢到貢桌下麵去了。腳上的襪子也退到了腳踝下麵。
他偏著頭看王疏月,眼睛紅得厲害。胡子蓄了老長,一看便是多日不曾修整。
他人沒有力氣,身邊也沒有什麼可再抓取之物,索性提起蹬掉的那一隻靴子。
“彆扔那個。”
“你是誰啊,你管得了我嗎”
“你手上有佛珠,你頭頂的貢桌上有燭台,玉盤。你要對我發火,扔這些東西都行,隻不要扔你手上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