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疏月的這一側得以清晰地看見,皇帝的嘴角牽拉出弧度。
但他這個人, 人前不肯過度顯露悲喜。
自察後便強把那個弧度的扯了回去。隻是因為太過勉強, 麵部的肌肉一時僵一時舒, 以至於神色恢複後, 嘴角處竟還有些微微的抽搐。
“賞。”
他退回王疏月身旁坐下, 壓著聲音,吐了這麼一個字。
周明磕頭謝恩, 一麵又道“臣不敢居功,這是皇上的鴻福罩貴主兒,也是貴主兒自個肯寬心,心定則神安,神安則經血通暢”
周明在背他的石頭書,外麵則吹著不寒不暖的風。一道一道青樹的影子, 搖曳在門戶上,時而鷓鴣鳴叫, 落花時節,偶一相聞,真是情牽意動,令人心如風下之在水,波起紋蕩。
王疏月望向清朗的窗外,想著周明那句“心定則神安,神安則經血通暢。”不覺伸手, 悄悄地覆住自己的小腹。她還記得, 周明幾年前跟她說過的話, 說她憂思過重,不易於成孕。
是了,才入宮的那一段時間,她怕賀龐,慎重地和他相處了好長一段時間。那時她日夜皆有憂思,為父兄,也為自己
“想什麼”
王疏月回過神來,見周明等人已經退了。
明間裡,張得通在屏風後麵的香爐子裡添香。淡淡的煙香從屏風的縫裡滲出來,撲倒她麵上。
皇帝忙用手替她扇開,對張得通道“不用焚了。”
一麵又問她道“你樂傻了嗎”
王疏月嗅著淡淡龍腦香,一時心清性爽,含笑搖了搖頭,“不是,比起孩子,我有一件更開心的事。”
“什麼。”
王疏月扣住皇帝的手腕“主子,我發覺,我的心結,解了。”
“什麼心結。怎麼解的”
“是您解開的,至於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心結,我也說不清楚,總之,養傷這段日子,我吃得,睡得,好像再也不用怕了。”
她不明說,皇帝也想不清楚她的心結到底是什麼。
可是這個孩子的到來,卻令皇帝解了自己的一樁的心結。四年前的乾清宮雪地,他把她丟在倚廬外麵跪了一夜,他以為王疏月從此損身,再不能身孕。所以他才把周明逼得日日都像在刀口子上走。
那是他身為皇帝,對於一個女人一輩子都不可能言明的愧。
好在
好在啊。
“朕要好好賞周明,還有你身邊的那些人。張得通。”
“奴才在。”
“傳旨,讓皇貴妃隨居體順堂。”
張得通剛要應是,突然反映過來,體順堂,這是皇後隨居住的地方啊。
“不是,萬歲爺,體順堂”
皇帝壓根就沒理張得通,仍衝著王疏月自說自話,“朕告訴你,也就是朕,肯讓你這樣呆在身邊。朕有很多政務要處理,你在養心殿,若敢攪擾朕,朕就把你攆回翊坤宮。”
他就是習慣性的把一番好意,拿這種揶揄恐嚇的話說出來,且打死也不會承認,他為一個女人的處境,用了這麼多心思去考慮。
王疏月有孕,前朝雖不能對此有什麼話,但也有滿蒙親貴會擔憂,她的孩子會威脅大清皇皇位傳承的血脈正統。至於太後是什麼樣的態度,就更不用說了。
“您怕我護不好自己嗎”
她果然是心結解了,現在越來越敢揭穿他。
皇帝脖子一梗,“朕看你好了傷疤忘了疼,你看看你自己的手。你還敢說你護得好自己”
“我在體順堂住著,大阿哥就沒人照看了。還有,您讓主子娘娘怎麼想。”
說著,她看向張得通,笑道“您看,咱們萬歲爺,才真的是樂傻了。”
張得通也想笑,但看著皇帝那副模樣,又隻得拚命忍住。
皇帝在揶揄一項上又輸了她,正氣得不行。見自己身邊伺候多年的老奴才也跟著向王疏月道上去了,越發尷尬,隻得喝斥回去
“王疏月,你胡說”
“好,都是奴才胡說,奴才給您請個罪。”
她作勢要跪,皇帝忙一把撐住她。
“你那什麼朕,那什麼行”
皇帝覺得自己從來沒被人逼倒這種胡言亂語的時候。
王疏月借著他的力道站起身,看著他臉上五光十色的表情,笑道“主子,還是讓我在翊坤宮住著吧。我知道您擔憂我什麼,我答應主子,我一定仔細,護好自己,也會護好我和您的骨肉。”
皇帝吐了一口氣“要不是你有身孕”
“我知道,要不是我有身孕,您今兒一定狠狠的處置我。您每回罵我,都這樣說,這都四年了,主子,疏月不怕了。”
她還在頂他,皇帝哽了一口氣在胸口上,又發不出來。憋著臉指張得通道,“倒茶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