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站起身道“奴才過去的幾年,一心都想著皇上,如今,皇上把奴才棄了,奴才也不想怨他。奴才雖眼笨心拙,可奴才明白,皇上是好皇上,若是沒有皇貴妃,我們的日子,還照著之前在王府裡,跟著您和王爺那樣過該多好,各在其位,各有所得。怎至於落得現在這個樣子”
說完,她又蹲了一禮。“奴才走了。望還有幸,能回宮伺候您。”
淑嬪走後,“怡情書史”中又恢複了陰鬱沉悶的氣氛。
仍就是西邊的窗戶,透進黃昏的金陽之光,像撒金一把,拋撲在四米見方的小戲台上。陳小樓還站在戲台後麵,水藍色的衫子不刻意地露著那麼一角。
皇後扶著孫淼的手慢慢坐下來。
此時日薄西山,優雅風流的伶人,衣衫單薄的站在陰影裡。金陽之下有一種被壓抑了很久,類似於“情和諧欲的東西在頂著戲台上薄薄的那一層塵埃。
她不由地嚇了一跳,忙道“讓南府的人,帶他走。”
孫淼應聲,朝外麵招了招手,自有人領著陳小樓從側邊的門上出去了。
孫淼在腳踏上半跪下來,替皇後捶著膝蓋。一麵道“娘娘,淑嬪的話雖然是大不敬,卻句句都說到了奴才們的心坎兒上啊。皇帝在前朝重用王家的人,在後宮,又獨寵翊坤宮那一人,從前,她一直沒有生育,這到也罷了,可而今,翊坤宮有孕,若一舉得男,咱們三阿哥,日後,恐怕鬥不過她那兩個孩子啊。娘娘,您一向慈悲,識大體,但您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咱們蒙古科爾沁,為大阿哥的前途著想啊。”
皇後仰起頭。頭頂的禦書匾額正麵向著她,看得久了,竟似乎也活了一般,有了期期艾艾的目光。和皇帝相處的這麼多年,王疏月入宮之前,皇帝對她還是有尊重在,至少,他從不斥責她,也從不過問她對內院,內廷的處置。而她也自問她算得一個賢妻,也算得一個良善的皇後,至少,她還沒有因為權欲的爭鬥,沾染過女人和孩子的血。
她其實不大在意賀龐的情感。
從一開始,她就察覺了他對兒女情長的冷淡,久而久之,她也淡了。
但她背後還有蒙古科爾沁部,還有太後,眼前還有她的親生骨肉。
人在世間行走,總還是有羈絆的,不然就真的乘坐佛舟,渡到極樂世界的彼岸去了。
沒有了男和諧歡和諧女和諧愛,便去尋找彆的牽絆,一樣都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皇後閉上眼睛,試圖用些心力,讓自己從淑嬪那些刺心話裡掙脫出來。
然而,卻忽而聽見外麵傳來孩子的哭聲。
就那麼一聲,孱弱無靠,驚慌無措。如同一隻手,一下子又把她拽回了淑嬪和孫淼的言語之中。
孫淼道“許是咱們三阿哥醒了。天都要黑了,主子啊,您也在這裡,呆了一日了,回暖閣吧,也該傳膳了。”
過了中秋。便漸漸地近深秋。
十月底下了一場極冷的雨,眼見著冬日漸近。這一年秋天,直隸三河一帶發了一場大地震。
那是皇帝登基以來,京城附近發生的最大地震。受災地區以三河、平穀為重,香河、武清、寶坻次之,薊州、固安又次之。從通州到三河,所有城牆全部倒塌,屍體堆成山丘。
三河縣情形之慘烈,震後城牆和房屋存者無多,地麵開裂,黑水帶沙湧出;柳河屯、潘各莊一帶地麵下沉了幾米。平穀縣房屋、塔廟蕩然一空;地裂丈餘,田禾皆毀;東山出現山崩,海子莊南山形成鋸齒山;縣城西北大辛寨村水井變形;整個縣境生者僅十之三四。
由於震中距京師僅四十多千米,因此,就連京城的損失相當嚴重,北海白塔遭破壞,翰林院房屋即巍然存者亦瓦木破裂,不可收拾。紫禁城也有三十多處宮殿毀壞。
十二與內務官員奏請皇帝離京避震,卻被皇帝嚴辭駁了回去。
雖此時離地震的發生日已經過了快一個月,皇帝仍就沒日沒夜地扣著工部和戶部的人,王授文,程英等幾個內大臣,也跟著費神費心。王授文一連兩幾日都住在南書房的值房,擬旨承詔不間斷,雖是疲倦,但也不免感慨,皇帝早年下狠手所行的兩項政策清理戶部欠款,提解火耗以歸公,終是令戶部的三庫,在這一場天災之中撐住了。
這一日,三河知縣任塾撰寫的地震記這個文章是真的有的,詳細記錄了康熙十八年的那場地震,有興趣可以找來看一下,作為經曆過汶川地震的人,看了心裡很難過遞了進來,皇帝坐在駐雲堂裡,捏著朱筆,圈點提畫至酉時。
王疏月陪著大阿哥在東暖閣裡寫字。
天上響著沉悶的雷聲。大阿哥寫完最後一行字,揉了揉眼睛,朝駐雲堂裡看去。皇帝坐在燈下,人影被燈火映在牆上,撕得老高。
王疏月替大阿哥收起筆來。
“累了嗎”
“不累,皇阿瑪都不累,兒臣也不累。”
王疏月看向駐雲堂之中的皇帝,低頭對大阿哥道“你皇阿瑪哪裡是不累啊。”
大阿哥抬頭看向王疏月“和娘娘,您最近都不準兒臣玩鬨,是不是怕兒臣吵著皇阿瑪。”
王疏月靠著他坐下,一麵命金翹收走大阿哥寫完的字,溫聲道“也不全是這樣。”
說著,她伸手托著腮,輕輕撥明案上燈,聲音溫暖柔軟。
“和娘娘見識短淺,但是和娘娘覺得,天災是國難。自古江山社稷,百姓疾苦都牽情帝王將相,大阿哥雖然還小,但也要有和百姓共情的心。”
“就像皇阿瑪那樣”
“是啊,就像你皇阿瑪那樣。”
大阿哥“嗯”了一聲。
王疏月一抬頭,卻見皇帝屈臂撐著太陽穴,正看著她。
“您看著我做什麼。”
“朕在想你剛才跟恒卓說的話。”
王疏月笑了笑“是不是見識短淺,您又要笑我了。”
皇帝不置可否,喉嚨裡卻笑了一聲,抬手立起了折本。“倒茶吧,恒卓在,朕不想說你。”
“您吃什麼,我這兒的敬亭綠雪這幾日都被您熬夜給吃光了。”
“嗬,你這兒什麼順手,就拿什麼給朕吃吧。”
“好,給您沏一壺六安。”
說完,她正要起身,大阿哥卻拽了拽她的袖子,“和娘娘,您坐著臣去給皇阿瑪端。”
梁安忙道“唷,小主子,仔細燙著您,還是奴才去吧。”
王疏月衝著梁安擺了擺手“你跟著他,彆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