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讓他把話說完,伸出手去他臉上胡亂遮擋。
“你這爪子胡抓什麼。”
“捂您嘴啊,您的孩子困了,孩子她額娘也要睡了。”
皇帝看捏住她的手腕。一時不忍又笑出了聲。
“那孩子他阿瑪呢。”
“孩子他阿瑪孩子他阿瑪是百姓的,就接著熬吧。 ”
有孕之後,她是真的嗜睡。這會兒話也是越說越迷糊,不多時就壓著皇帝的手掌睡熟了。
皇帝也不再說話,索性將那隻手舍給她,自己靠回椅背,從新撿起了將才那本地震誌。
天幕上,月出寒空。
因她懼冷而提早添來的炭火,燒得劈啪作響。
她睡著了的臉被炭熏得紅撲撲的。皇帝看完最後一個字,她也還沒有醒來。
大阿哥端著一盞茶,躡手躡腳地從明間走進來,放在皇帝的手邊,又朝著皇帝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而後又才踩著輕步子,去明間找梁安去了。
皇帝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很淡的六安茶。和他從前愛喝的敬亭綠雪全然不一樣,皇帝低頭想了一會兒,卻沒有想起,他是從什麼時候起,把茶喝淡的。
正想著,明間的門檻上突然“劈啪”響了一聲,像是什麼人摔了一跤。
接著便傳來梁安的聲音“大阿哥,哎喲,您仔細磕”
“噓彆吵著和娘娘,嘶”
人聲雖然壓得小,還是沒能忍住口中吃痛的聲音。
皇帝順著聲音,偏頭明間那邊看去。恒卓佝僂的影子投在地上,似正要撩褲腿兒來查看。
皇帝掐著書殼,猶豫了一陣,終於是問出聲來。
“恒卓,摔哪兒了”
門前的孩子顯然被這一問給問愣了。
他長到這麼大,皇帝對他喝斥不少,但何曾這樣問過他。
想著,他忙在地罩前回道“回皇阿瑪,兒臣沒事。”
“哦。”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不自在,哦完這一聲,竟伸手抓了抓耳。
忽聽見身旁的人笑了一聲。
皇帝一怔,忙把平時那張寡臉重新掛起來。
“什麼時候醒的。”
“剛醒,不過都聽見了。”
她抬眼望著他笑。
皇帝被她這副笑容整得沒了脾氣,順手拿冊子擋了臉。
“你想笑就笑吧。”
王疏月掰下他擋著臉上的書。
“終於像個爹了”
十二月初。京郊附近下了一場大雪。因為地震而倒塌的房屋還來不及修複,又遭大寒,從直隸到三河一帶受災極其嚴重。那時的文人篤信“天人感應”的一套說辭,皇帝登基的第四年,先是地震,又是寒災,欽天監抓破了腦袋為皇帝想說辭,卻快不過宗親和八旗旗主的口舌。
十二月底,地震後蔓延的時疫之症,因為大雪的緣故,暫時被按壓了下樓來。
皇帝下旨“發內帑銀十萬兩,酌情發放。”帑銀就是大內國庫中的銀子,動用國庫儲備,皇帝對地方上賑災事項下了狠心。八旗大族雖大多不肯出錢,但是不敢在皇帝麵前臊臉,皇帝都掏了,他們能有什麼說辭,不情願也得掏拿。
然而,背地裡卻由此傳出了些難聽的聲音。
這日,皇後正抱著大阿哥在禦花園的浮碧亭上看魚。
到了冬季,連魚都是懶懶的,撒上食子兒都懶怠動彈。對麵靜靜的水麵兒上突然落下一個清瘦的影子,皇後抬起頭,卻見孫淼領著南府的陳小樓走過來。
“陳小樓來給娘娘請安。”
皇後拉起繈褓,將大阿哥摟入懷中。“今日本宮沒有傳戲,你進宮來做什麼。”
陳小樓道“昨日在醇親王府唱過堂會,其間一出新打的戲。福晉覺得好,送進宮裡,太後娘娘看了戲文,也覺得有意思,傳我伺候了一場。她老人家想著,這是出好戲,娘娘也該聽聽。”
大阿哥不知是認生還是怕冷,此時竟在皇後懷中哭鬨起來。
皇後忙命奶娘來將他抱下去哄著。
“你也是大膽了,本宮不傳召,竟也敢私來。”
陳小樓笑了笑,屈膝跪下,朝著皇後拜了拜,“陳小樓又做不得外廟這個指京城戲班的一個聯合組織的戲首,名聲,前途都是宮裡主子們賞賜的。您樂的時候,小樓來湊您的樂,您苦的時候,小樓也要體貼主子的心意。”
紫禁城外的風流姿態入眼,竟令她有些惶恐。
皇後退了一步。
“說吧。什麼戲。”
“戲文簡單,說天降異象,主翊坤宮的新貴主子不吉。”
皇後一怔。
“什麼意思。”
“就是小樓所說的,字麵兒上的意思。娘娘,如今直隸一帶都傳遍了,那位漢人出身的娘娘,剛封了皇貴妃,直隸就遭此大劫,接著又逢雪災難,可不是天人感應,應在那位娘娘身上了嗎”
“你說這話是要割舌頭的應在她身上,就是應在皇上身上,這是大不敬的話,你竟然還敢鸚鵡學舌,學到本宮的耳中”
麵前的男子,伏下身去,那清瘦的肩膀哪怕遮在厚重的氈鬥篷裡,也能被勒出風流的線條來。他腰榻得低,姿態卑微,聲音卻毫無懼意。
“我也是想著娘娘的處境,才說這些跟您聽,娘娘若為此,讓南府處置了我,那小樓,也就沒心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