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摽有梅(1 / 2)

帝師係統 馬桶上的小孩 10905 字 11個月前

楚國郢都。荀君宅邸。

荀君甚少把家裡點的這樣燈火通明。

原箴與範季菩來了, 先讓白伯把銅盂內的燈油點上, 又從庫房裡扒拉出來不少辛翳賞賜的蠟燭。白伯咋舌:“燭可金貴,荀君又喜歡,在世時都不舍得用!你們也就仗著他脾氣好, 到這兒來折騰!”

等院子裡點的燈火通明了, 原箴和範季菩才在主屋坐下,望著滿院子的燈火, 長舒一口氣。

白伯去溫酒了,大君也要來, 自然要把大君放在荀君這裡的清酒拿出來。從回廊上轉身望去, 四周幛子打開的房間內,坐著一高一矮怪胎。

白伯歎氣:荀君走了之後, 這大楚的朝堂上, 真的要隻剩下怪胎了。

原箴身量巨高, 細瘦如麻杆, 卻頂著方頭大臉。進屋子都要半彎著腰,摔倒了那就是要出人命。給他做一身衣服, 頂旁人做上一身半了。就這樣,原箴在外為官, 又不是大族出身,做衣服也拮據。又因為楚國濕熱, 夏日不穿套腿的脛衣, 他總是露著一截多毛的小腿, 穿的活像是個下地的農夫, 惹人恥笑。

範季菩則矮小無發,後腦與脖頸上布滿了紋身。要是這紋身異常精美也就罷了,但吳越酷愛紋身,手藝水平卻一般,他滿身去不掉的簡筆畫花鳥魚蟲,全都是他爹閒來無事的練手。範季菩自稱範蠡子孫,看起來卻像是南蠻寨中長大的黑猴子,尖腮厚唇,一身黑紅悍肉,甭管是不是在朝堂上,急眼了就要撕衣服跟人打起來。

這倆人都是辛翳小時候的宮中玩伴。

當時為辛翳搜羅各類奇異少年的邑叔憑怕是也沒想到,他死了以後,那些被他當做送人玩物的少年們都已經登堂入室了。

白伯把酒端上來。荀君喜愛喝溫酒,就讓人改了一套觥,觥有兩層,中間一層可以注入熱水,裡頭再倒上酒,觥下頭也可以放一火燭加熱,讓酒隔水加熱。

這會兒酒香四溢,二人才各自用青銅匕將酒盛入耳杯裡。

範季菩口音依然濃重,含混抱怨道:“我看白伯就是不舍得讓我們多喝,才用這麼小的耳杯來!”

原箴:“誰能料到……咱們好不容易再回郢都,喝了荀師的好酒,卻不見他了……”

他剛說完,範季菩打岔:“呸!都說好了,就算來也不說這樣的話!你是又忘了?”

原箴隻得住嘴。

範季菩:“你要是在大王麵前說,我非要弄你不可!”

他們這些人都習慣性叫辛翳為大王。

原箴臉上顯露出幾分後悔的神情:“我知道了。”

他脾性溫柔,人長得像是個高屏風,說話聲音卻細,他姿態又有些女子氣的造作,以前在宮中沒少被人嘲笑。隻是到今日他仍然改不了,手攏了下方臉旁邊的碎發:“不等大王?他來了可彆生氣。”

正說著,生著氣的人旋風似的到了。

他一路快走,一路脫佩劍披風,也不管有沒有人跟上來接,隨手就扔地上,顯然是在楚宮隨意慣了。以前他來,荀南河在屋裡坐著,聽見他這樣無禮,總要皺眉,他便不敢亂扔東西,進屋之前都要先跟荀南河行個禮。

誰料到,混賬小子,先生不在,裝也懶得裝了。白伯和幾個婢子不得不跟在他後頭一路撿。

辛翳臉色極臭,衝進燈火通明的正堂,原箴以為他要氣喝酒不等人的事,卻看他一屁股坐下,抓起範季菩的耳杯仰頭倒下去。

“大君——”

“嘶!燙燙燙!”

辛翳燙的一把拋開耳杯,範季菩連忙去接:“大君啊!這可是玉的!您能不能彆隨手扔啊!”

辛翳本來就氣,坐下喝杯酒還被燙到嘴,他一邊張嘴吸著氣,一邊還氣得咬牙切齒,開口用那燙的不利索的舌頭,暴怒道:“我要籠死申幾微辣個老匹呼!”

範季菩:“……還老匹呼,大君您這個年紀了就不要裝可愛了……”

原箴在桌子下連忙用長腿踹了範季菩一腳。

原箴去院子裡拿雪團了個捏緊的小雪球給他塞嘴裡,辛翳嘬了半天,說話總算能恢複了些,他也冷靜了幾分。

申氏女的事,他還是彆跟原箴範季菩說的好。

否則申氏女的相貌和荀師那樣相似,二人一猜就知道是申氏從外找到這女子,送入宮中投其所好了。

上次重皎都問他是否喜歡荀師,他也不知道這件事怎麼就搞得世人皆知似的。作為一起成長起來、一起跟荀師學習的夥伴,若是再讓範季菩和原箴往那方麵想……

就好像他多年前就心懷不軌似的。

範季菩盤腿而坐,拿個裝橘的盤子放在腿間,吃的兩腮鼓鼓:“你要他死他不就是死麼?這有什麼值得生氣的。”

原箴因為膝蓋和腰不好,有些坐不下,他伸直了腿,身後靠了個漆木的三足憑幾,搖頭道:“現在已經不是那時候了,不論是處死官員還是驅逐家族的時候,都要必須有律例可證,還要由史官專門記錄,對天下公開。這事兒也是荀師為令尹時定下的規矩。”

列國處死官員,誅殺氏族時,往往隻要按沒有遭到其他有實力的氏族反對時,可以為所欲為。王的權力還是幾乎無法被製衡的。

楚國在曆史上因多疑、介懷甚至隻是小人讒言被誅殺和驅逐的能臣不計其數。

荀師製定這條規矩並不是為了自保,而是為了吸引人才,挽留楚國的官員。

楚國與秦晉燕趙等國之間有一點不同,就是貴族等級分明,令尹、司馬或司敗等最高官職幾乎毫無疑問都落在了楚王的姻親氏族手裡。

就連楚國幾大姓,若沒有姻親,都隻能做六卿,中央能給五大夫七大夫這種爵位的貴族的職位已經很少了。再加上地方上又有軍權和大權在握的縣公,普通的士如果去地方上班混到老死也就是個小吏。

因此,曆來楚國的幾大官職,是中低階貴族想都不敢想的。

群雄爭霸,也有無數人在各個國家之間遊曆,隻為了謀求出人頭地。齊國、宋國坐擁稷下學宮與曲阜兩大知識中心,能人才子遍布天下,可就從來沒聽說過齊宋有人能在楚國做大官的;但另一方麵,卻看到楚人流落在外,可能做了魏國的相邦、趙國的大夫,甚至成為推動改革的關鍵人物。

後來,在邑叔憑死後,楚國震蕩,辛翳主持變法,楚國舊日大姓族隕落大半。

官職也空出來了不少,辛翳不但想重用低階貴族,也想引來他國的能人。但低階貴族畢竟經驗眼界還不夠,辛翳自己的宮中夥伴又尚且年幼,官位在一時間出現了真空。

辛翳任用了齊國出身的荀南河為令尹,雖然已經讓他國士子議論紛紛心向往之,但還不至於立刻驅車來楚國謀求活路。

荀南河上位後,又提出了一係列的政策,其中就包括了這條“若殺官、士或驅逐整族,必因其觸犯律法,且要有理可據”。這就像是給列國眼中龍潭虎穴的楚國名利場,加了一層防護網。

雖然這並不是引入人才最重要的律例,但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現在楚國依然缺人,如果貿然屠殺申氏卻拿不出理由來,怕是會惹得列國議論。

辛翳大字型躺在地上,手懶懶的拿著耳杯往嘴裡倒酒,摸一摸嘴道:“誰說我要現在就殺他。申子微很有野心,也很有本事,死之前不發揮一點作用可惜了。”

原箴抱著膝蓋,把自己折疊起來,歪頭問道:“大君打算怎麼做?”

辛翳斜倚著身子,直接用耳杯伸進觥中乘酒喝,眼梢一抬,笑道:“範季菩,你沒少穿著竹萹草葉在南方走動帶兵。你告訴我,大楚最棘手,百姓最無法無天的地方是哪裡?”

範季菩一抹嘴:“那還用說麼,必定是虎方啊!”

虎方居住著曾經吳國的蠻族,還接納了一些宋國百姓,還有些楚地戎狄部落被楚國的軍隊殺的無處可去,躲到虎方。

虎方不是一座城,麵積幾乎趕得上一縣,人口混雜,強盜匪徒遍地都是,城村之中混亂不堪,那裡一直沒有縣公,也沒有常備軍,所以更無法無天不聽管教。

多年前辛翳也曾派軍到此地,沒想到第二天軍營就被燒了,他想派大軍前往,但卻被荀南河製止了:那裡到處都是山溝、語言又不通,想要製服那裡,必須要有常駐的軍隊和鐵血的手段。境內還有彆的危機,我們暫時花不起這個精力,不如加強周圍幾個縣的軍備,讓虎方刁民不敢出來造次。

這虎方簡直就是楚國境內的一個強盜窩子。

辛翳:“我打算派申子微去虎方,而且讓他全家都搬過去。我也會給他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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