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終風(2 / 2)

帝師係統 馬桶上的小孩 11270 字 11個月前

這其中也有歲絨的功勞。

之省在榻邊站著,師瀧正跪在矮幾邊與晉王說話。

師瀧簡直就跟腦袋後頭長眼睛似的,都沒往回瞧一眼,仿佛就知道是她來了,脊背都挺直了幾分,半擰過身子來,兩膝在竹席上動也不動,擰了個高難度又偷懶的禮,到:“見過南姬。”

南河對這等拿色相忽悠太子的相邦也沒什麼好態度,表麵聽著像溫婉羞怯,實際就是鼻子裡哼哼兩聲似的跟他打了招呼。

晉王現在恨不得把南姬捧在手裡,也沒關注過這倆人誰都瞧不起誰的暗潮湧動。

但這些日子,南姬確實有些避著這老頭子。

畢竟以前也算是關係不好,這兩年在楚國沒少罵過他,這會兒望著晉王那又小心翼翼又疼愛的眼神,她頭都兩個大,又心虛自個兒占了人家閨女的身子,隻能躲開。

但是對晉王後魏妘,她還是親近些,畢竟魏妘性格活潑,偶有潑辣,但做事又理智的嚇人,這樣的女子誰也討厭不了。除了魏妘讓婆子按著她要給她化妝的時候以外,她都覺得這個後娘也算是雲台生活的一道光了。

她頭一回覺得這做“帝師”的日子裡也不算太苦。

晉王鬆了口氣:“前些日子一直想來找你說事,隻是孤忙,你也忙。舒……怎麼樣?你覺得她如何?”

前頭跟辛翳斬不斷且不說,眼前的舒也遭遇著許多困境。對於白矢被驅逐而表示不滿的公族數量也不少,而且晉王仍不放棄想殺白矢,但白矢人在何處也未曾找到。

舒雖然讀書,她優點大概就是冷靜,善聽人言,性格包容。缺點卻是……她太君子了。信守承諾、謙和慈悲,這些是君王或許可以表現出來的美德,卻也是一個列國紛爭中的王絕不該擁有的品質。

這樣的性格是守勢和平的明君,卻不是能激流勇進的霸王,舒身上沒有辛翳那種狠絕堅韌,而且她年紀已經大了,性格已經形成。她能聽諫言,但早已形成的想法和理念卻很難再改變了。

其實不止南河,晉王也感受到了這一點。

他既然問了,南河便直接說。說的也非常直接:“在如今的情境下,我更寧願她是個殘忍的人。因為殘忍會被人畏懼,而如今的舒若是為王,怕是會讓人騎在頭上打……”

晉王愣在了床頭:“我知他稚嫩,但卻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這樣——”

南河:“您對她,自然有一種父親看孩子似的滿意。她正直慷慨,善待他人,信守承諾,您看在心裡,自然有一種歡欣。但我問您,您是個信守承諾,善待他人的人麼?”

要是晉王敢點頭,南河非要拿楚晉協約的事來給這個不要臉的老東西打臉。

但晉王果然搖了搖頭。

南河:“那您跟我說,如今列國有哪位強國之主是慷慨又信守承諾的麼?又有哪個是被絕大多數人愛戴的呢?”

晉王想了半天,本想開口,又頓了頓:“沒有。”

南河跪坐在這老者榻前,抬手道:“因為受人愛戴、贏得美名從來不是一個王需要做的事情。那是聖者學者要做的事情。作為王,要做的是統治。統治是要背負一定的罵名卻擁有最大的穩定,是被人畏懼而不厭惡,是寧肯吝嗇也不隨意施舍,是被人罵做殘忍也不能溫和。我怕的是……日後我會與舒有矛盾。”

師瀧被她這一番話震得膝蓋都快摁進木板裡了,懵了一下。

晉王也呆了呆,半晌道:“南公這樣教你?”

南河:“……算是。”

教她的不是南公,而是讀史。

晉王垂下眼皮子,又猛地抬起來,眼光如刺似的望向她。那眼神裡透著半分狂熱又堅定的精光,南河少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一時間還以為自己露了餡,還沒開啟防禦裝死模式,晉王就肩又一縮,人矮下去:“唉……命啊。”

師瀧還愣在那兒,滿腦子敲鐘似的大作,胸腔都嗡嗡作響。

也不怪,他自個兒遊走各地,拜訪名師琢磨總結的玩意兒,正打算十年放出來一點,用來在朝野列國中吃一輩子。讓一個屁大點的小丫頭,兩三句話說了中心思想,他能不懵麼。

那確實也怪不得南河。

先秦的懵懂時代,正是摸爬滾打路線的時代,後頭幾千年的文人,摳著先秦諸子百家竹簡的每一個毛茬格物致知,早就研究琢磨的透徹的不能更透徹了。又加之歐美日本的東亞文化曆史係,又以另一種視角對上下幾千年精細動刀一遍,她讀書這麼多年拾人牙慧,自然也比在先秦煙雲中的人聽上去要牛逼一些。

但也隻是嘴皮子上牛逼,真要論做事的本事,她這個情商低的辦公室老師,把辦公室的人際關係協調好了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更不要說協調一個巨大帝國內部各股心懷叵測的勢力之間的均衡。

以前在大學裡,曆史係的同學們在一起總是自信滿滿談論著幾千年種種政治權謀和曆史大勢,似乎已經參透了人類命運,窺透了曆史進程的步伐。

那時候,教授就總笑他們是上帝視角。當她第一次被放到曆史現場的時候,她才明白自己會多麼驚慌失措。平時連幾個人的人事都搞不定的、單純如小白兔一樣的年輕讀書人,真的能參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帝王心術嗎?

一件密密麻麻織好的衣裳裡,曆史學者將每一條線標注顏色走向,拆的細致精妙,讀史的人一打眼看過去,自然覺得看了一小片衣料的編織,就知道整個世界。

政治史留下來的,隻不過是學者們事後收集有限信息拚湊起來的故事,隻是鏟斷所有支脈留下來的線性解釋罷了。

南河的本事,也是驚惶過,逃命過,來了這年頭絞儘腦汁才現學現琢磨的。

就像是師瀧這種想好幾十個方案做好各路準備,從曲沃到舊虞力挽狂瀾擁戴太子的本事,她說不定還比不上。

晉王想說什麼又作罷:“我知道了,不能總讓他在雲台,我會安排他去曆練些,到時候你伴著他去也好,援例與他說,他或許才會信。隻是怕耽誤不起啊……”

南河勸道:“大君也不要愁了,事情總要慢慢來。”

更何況你愁也沒用……

你晉要是真國運不佳,就是五十個她和五十個師瀧組成男女混搭合唱團,天天在太子身邊叭叭唱也救不回來。

晉王:“宮君還沒回來麼?白矢的蹤跡可找到了?”

師瀧抬袖:“聽人來報說宮君明日才能到,狐氏的家督被馬車囚禁還要慢一步。”

晉王沉思,又揮手道:“罷,你們先下去吧,叫樂蓧進來。”

倆人走出帳去,樂蓧臉色有些奇怪,看了她一眼也進帳去了。

剛剛樂蓧在帳外,忍不住偷聽了幾句,聽見她的那些話,心底也頗受震動。但也顧不上多想,趕緊進帳去見晉王了。

師瀧也出了帳,叫了她一聲,又想搭話,卻看南姬一雙眼,從青銅麵具拇指寬的縫裡斜瞥過來,一副等他說話的模樣。

他一時後悔,差點咬到舌頭。

總之師瀧覺得很不妙。他上次遇到這麼難纏的人,也是幾年前的事兒了。這會兒,他要是跟南姬走一條道,他又沒有一張還要拿麵具擋著的臉蛋,也沒有讓晉王老匹夫噓寒問暖的兄弟家閨女的身份,就等著跟在她屁股後頭當老二得了。

但要是不走一條道,他就隻能去支持太子心裡那套“大愛無疆”的觀念了,但真要那樣,非把晉國鬨騰滅國不可——

他垂頭喪氣,二十六了,想著自己終於到了大展宏圖的時候了,生生殺出這樣一位人物。

算來,南方那位曾經名聲之高,讓他做了萬年老二的人雖然入土了。但荀南河二十三歲就已經做上令尹之位,且在楚國說一不二了,他又慢了一步。

師瀧真想把自己際遇不順不如人的老賬,都算在眼前這個女子身上,隻是他最恨露怯,恨不得把自己貼成玉裡金麵的神像,他這張仙氣飄飄隻許酒入的嘴裡,哪能說出那種酸話。

他正想要道貌岸然的戳她兩句,就看到一個宮女穿著木屐提裙走過來了,笑盈盈道:“南姬,王後請您去。說是研究了新式的眉毛,請您去修妝。”

他眼睛一斜,就注意到南姬身子一僵,肩膀塌下來,說話也不利索了:“唔,太子、太子請我去給他講書呢。”

宮女眨了眨眼:“太子也在王後帳下呢……”

看來是舒也想看美妝教程是吧!

她更蔫,嘴動了動,發現自己怎麼都找不到理由,以至於抬頭看向了師瀧。

師瀧心道:你看我做甚!我又不是被打傻了,還能幫你?就算幫,我也杠不過王後啊。你一個未來的太子婦,我一個外臣,我還能找你出去暢談國家大事麼?

南河看他實在幫不上什麼忙,歎氣:“什麼人呐,我可是扶過你一把的。”

她拖著步子滿不情願的走了。

師瀧在後頭琢磨。

扶一把?她還幫過他什麼大事兒?

一共見了沒幾麵,他掰著指頭把一共說過的幾句屁話琢磨個透,想起來了。

晉王受傷初醒那回,他怕見血,擋著眼不敢走,某人在頭回見麵時,十分麵善的搭了下爪子,結果記到了今天。

什麼人呐啊!一點屁大的事兒,當施恩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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