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簡兮(1 / 2)

帝師係統 馬桶上的小孩 12891 字 11個月前

南河長長的“哦”了一聲, 身子往後, 又坐直了。

一時間帳下一片沉默。南河跟座泥塑似的,眼觀鼻鼻觀心的坐著,不知道是走神還是琢磨。

郤至憋得想咳嗽, 但他這個年紀的人, 怎麼能比十七八歲的太子還要坐不住?

燭光下,年輕光潤的額頭與鼻梁露給一群半邊身子入土的人看, 太子被割斷的頭發垂在耳邊,整個人半睡半醒似的才緩緩應了聲, 道:“那……原因呢?”

郤至愣了一下。

原因還不明白麼!他們要更多的利益, 自然不能容忍師瀧這個離群索居又骨頭硬的相邦。

但要在這時候說個場麵上的理由……那還一時真的說不上來。

師瀧在外交上沒有可以挑刺的地方,在境內雖然得罪人, 但一身滑頭也讓人抓不著把柄。

中行崆竟急了眼:“太子這是非要讓我們給個理由, 否則就護到底了是吧!”

郤至內心忍不住罵了一句, 他還沒來得及對中行崆使眼色, 就看太子緩緩抬頭,麵無表情緩聲道:“君父臨終前要我重用師瀧。諸位連個理由都沒有, 就想要我違背君父的遺願麼?若是他行為不端、品性不佳也就罷了,可在座諸位卻又說不出來他有什麼不能勝任的地方……再說, 我尚且年幼,不能一日無相邦, 他走了, 誰來擔任相邦?諸位能給我推薦個名字?”

下頭的人都沒說話。他們想踹走師瀧, 必定是要在氏族之中尋一人做相邦, 這幾大氏族隱隱以郤氏為首,郤氏在官場上位置最高的就是郤伯闋。

如果師瀧被趕走,繼任相邦位置的必定是郤伯闋。

但郤伯闋開始跪在那兒裝死,對所有投過來的眼神都視而不見,滿臉事不關己。他對官位可沒有什麼野心,成了相邦,就要跟師瀧似的天天當保姆,四處奔走給人收拾爛攤子,他可懶得。

更何況,他也欽佩師瀧,並不希望師瀧被驅逐。

再說,這會兒說出個名字,就是送那人上前被懟,關鍵的問題還是先讓師瀧滾蛋。

郤至隻是道:“總有些恩怨,太子不能理解。既然來求我們襄助,總要個子付出些什麼。我們與師瀧有私怨,還望太子理解。”

然而郤至很快就發現了,太子舒不知道是又直又傻的讓人無法接招,還是說他太會接招了。

太子竟然道:“國難當頭,郤公還在乎這些私怨!君父都已不再,難道郤公都不能容忍師瀧一兩日!等國難之後,不若再把私怨說開,寡人願為郤公主持公道!”

郤至也被他這一番話噎的半死。

太子說話也硬氣起來,以寡人自稱了。

南河覺得她已經夠給這幾位台階下了。明兒的場麵先過去,等你們以後要怎麼跟師瀧折騰,她可以誰都不偏頗。但要是在這個時間點拿腔拿調,以此威脅,就是識不清楚局麵了。

但或許是氏族有些年沒遇見這樣的機遇了,竟然不肯撒手。

中行崆:“我們要驅逐客卿,也是為了晉國考量!樂蓧也是戎狄、算作客卿,最後呢,不是跟著白矢跑了麼!任用客卿是最不可信的,他們沒有家族在境內,做事就不考慮後果,想走就走!”

南河幾乎要笑了:“一個樂蓧就能代表所有的客卿了?那晉國有被卿族瓜分的前事,當年的魏氏、趙氏都以為王,難道晉國就要不相信所有的卿族,把他們都趕儘殺絕麼?!”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南河站起身,高聲道:“今日說是我求諸位襄助,不若說是謀求共存罷了。就算諸位不要臉了,願意向白矢那樣的身份低頭,認他一個無氏無姓的血脈為王,他就會信任諸位,就會任用諸位中的人為相邦了?!再說了,相邦這個位置,若是客卿,做錯了事情得罪了寡人與君父,誅殺連族,也砍不了幾條人命;但諸位非想要自家的家督登上這位置,真要是做錯了事,寡人誅殺族人,看諸位後悔不後悔!”

郤至忍不住抬起頭,看向太子。

他與太子舒打過不少照麵。這孩子從小一副溫柔笑意,對彆人的要求難以拒絕,何時見她像今日這樣毫不退讓,語氣中有幾分誰也不敢迎麵的鋒芒。

原來淳任餘在宮中養出一隻皮毛漂亮的笑麵虎啊。

南河兩手展袖,高聲道:“時代變了,三公六卿已是國之根本,寡人敬重諸位氏族,就像是天下人敬重稷下學宮的學者。諸位都是真正的君子典範,經世之才。但君父剛去,寡人才以待客之禮請諸位來共商國事,以示敬重,諸位卻逼寡人驅逐君父囑托的重臣,這是真的為大晉考量了?還是說諸位將寡人的敬重之心,當做了稚子無助的仰仗和依賴?單驅逐一個師瀧哪裡夠,不如寡人將大晉軍隊再劃分成五份,分給諸位的氏族一人一份罷了!”

幾句話擲地有聲,外頭是雷電停了,眾人卻覺得屋內才是烏雲密布,雷閃交加!

太子哪裡是像國難當頭,四麵臨敵,無人相助的淒苦可憐!

他此刻仿佛就是再告訴所有人,不要以為他年紀尚幼就可以蒙騙,手頭無兵就可以欺辱,他是淳氏血脈,更是大晉太子,這局勢沒人比他能扛得住,那冠冕也隻有他配得上。

郤伯闋也被這逼人的氣勢逼迫的屏息。

南河輕聲道:“諸位以為白矢給那些小氏族承諾的是什麼?是利益?不、是將你們取而代之!今日不隻是我求諸位,更是給諸位生機!給我們彼此生機!國難當頭,卻不代表寡人身為太子,便無人可用、無路可走了!諸位,到這個節點上,說話做事,還請三思啊!”

郤至老身子骨一顫,他雖然心知今日不爭怕是以後再難爭了。但太子如今的樣子,怕是根本不會給他們機會……再鬨下去,說不定連現有的位置都未必……

郤至俯下身去:“太子!吾眾人不過是一時沒想明白,師瀧雖在外有不好傳言,但如今正是需要相邦的時候,還不能讓他離開。也請太子不要再說這樣的話,眾卿族承擔不起!”

郤伯闋看宗主服軟低頭,也連忙抬手道:“郤氏與淳氏共存亡,這等情境下,怎能不站在太子這邊。”

其他幾個氏族看郤氏都認慫,也連忙躬身行禮,自稱糊塗。

他們其實並沒的選,隻是若太子軟善可欺,他們自然會多爭取一些權力;可若太子是塊兒劈不開的硬石頭,他們就不可能直麵去撞。

南河掃視眾人一眼,這才將衣袖一甩,緩緩坐回了案幾後,輕聲道:“諸公請起,舒還沒加冠,哪裡受得住這樣的禮,吾不過是著急了,說話難免重了一些。吾不過是沒接觸過國事的小兒,還請諸公諒解。”

話說的是謙卑,連寡人倆字都改回了吾。

語氣卻是涼薄,說著不讓他們行禮卻坐在上頭壓根不打算扶。

等到郤至起身,她才臉上多了幾分溫和,又道:“諸公也莫要覺得白矢就如何有勝算。吾亦派人回曲沃取虎符,君父私印雖已被奪,但晉王之印又不止一枚,取出虎符後,也會儘快調兵來新絳。”

郤伯闋忍不住道:“可白矢現在就應該已經派人回曲沃調兵了,他會更快帶兵來到新絳吧!”

南河端坐案後,神情平靜:“來得快又如何。不如說,吾已經等不及看他露麵了。他要是但凡有些膽識,就最好站出來與吾當麵對質。”

就在眾人打算離開,郤至要與太子行禮告退時,宮之煢忽然闖入帳內,道:“樂蓧回來了!他受了傷,還不太清醒,臣讓他歇在相邦帳下,已讓人將他控製住了!”

南河心裡正在算著自己一步步該如何走,忽然聽到這個消息,也是一驚:“回來了?他受傷可嚴重,傷在何處?”

宮之煢:“傷處甚多,半條命都能去了。不過他的衛兵都不見了,他說都死了。臣又多問了兩句,他隻說自己沒能殺死白矢,就昏過去了。”

南河心中也有幾分驚疑。樂蓧是自己回來的?

他去找白矢,是為了殺白矢?

宮之煢似乎對樂蓧的說法多幾分信任,氏族眾人也相視幾眼,退了下去。

帳外的雨折騰了大半夜,總算是淅淅瀝瀝半死不活起來。郤伯闋舉著傘,扶著郤至往回走去,壓低聲音道:“您覺得太子能贏麼?”

郤至抹了抹刮到臉上的雨水:“誰知道呢。但樂蓧被送回來,至少算是個好消息。他在、師瀧在,就說明晉王的兩大重臣都擁戴太子,白矢就更陷於不義。但白矢畢竟手頭有兵啊。讓人把白矢的身份傳出去,明天天亮前,我要大小帳篷裡,都議論著他是私通野種的事。”

郤伯闋把傘壓的更低了些,自己的發髻都貼在了傘麵上,他道:“您這是要幫太子了?”

郤至:“幫太子?我這是在幫咱們自己!太子的存亡與我們是綁在一處的!”

*

另一邊,一處簡易的帳篷搭在雨林之中,白矢半躺在帳篷下,坐在藤台上,身後倚著自己的馬鞍。太祝正在替他處理傷口。

帳下燃著一小團篝火,又掛著幾個油燈,油燈穿孔的陶罩刺出一線線光來,風雨減歇,帳子邊沿淌下來的雨水也少了。

白矢□□著上身,最可怖的那道傷口被糊了些草藥,緩聲道:“你們太祝、太卜,按理說都該像個史官似的了,怎麼還學這些巫醫之術?”

晉國雖然不興巫,但也有巫官體係,隻是這些人以負責祭祀和史料、占卜為主,和楚巫大不相同。

晉國王室在衛尉、司宮和巫官這類直接與晉宮有深度接觸的官製上,多用客卿或無家世之人,晉國曾經擁有堪比周王室的巫官世家卻被棄用,而選用了從楚國南方來的一批巫者為大巫。

一部分是王室都對權力訴求更高了,希望找到可以有骨頭不那麼硬,服務於王室的巫者;另一方麵就是這群來晉國的楚巫,確實有些忽悠人的本事。

從複國後,就是這些人掌管了大晉的巫官體係,他們也都有著和晉國巫官不太相同的裝扮,似乎這些人也有吳越血統,絕大部分人在額頭或手臂上,都有一圈圈的紋身。

在每次祭祀中,這些巫官都不知道使出了什麼巫術,令祭祀燃起的煙霧變換顏色,讓烘烤的犧牲肚子綻開掉出吉兆的龜甲,利用機關秘巧令幾人就可以拉動數米高的石塊。

雖然到了漸漸祛魅的時代,但對於巫神之術的敬畏與向往還是根植在每個人心裡。

但太祝再怎麼擁有巫神之術,這會兒還是要走上造反這條路。

白矢因瞧過他們前來共商謀害晉王一事的嘴臉,反倒對他們並沒有什麼怕。

他在這兒閉目養神,心底卻在著急舒仍未找到一事。

他清清楚楚記得舒腰上中了一刀,卻並不知舒因扮男裝平日的禮服都圍有加厚的棉絮,那一道表麵看上去像是紮進了腰裡,實際隻是擦破了皮肉。

就在白矢的眼睛在合攏的眼皮下亂晃時,突然一群人急急忙忙跑來,為首的是個絡腮胡子。

“公子!我們找到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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