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南河不說話,在一旁偏頭冷眼看著。
邑叔憑:“向荀師行禮!”
辛翳轉過臉來,他雖然年紀不大,或許也知道邑叔憑在朝中手眼通天,若是得罪了,自己雖是楚王怕也沒好日子過。他年紀尚小,或許還不懂事,但說不定衣食住行上都要受鉗製,再不學無術也是知道好歹的。
他背對著邑叔憑,眼神隱含奚落不服,舉止卻終於還是得體了,他躬下身子,十分到位的做了長揖,壓低聲音道:“弟子翳見過荀師。”
荀南河兩手並在胸前,微微頷首:“起。”
邑叔憑這才麵色稍霽,拍了拍辛翳的肩膀:“讓景斯來安排他的住所用物。禮、樂、射、禦、書、數六門課,荀師都有涉獵,但他是師保,既總管六門,留意你的平日舉止言語,又主要教授書與禮,其他的先生還都是像以前那樣授課。但這一回,決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懈怠。”
荀南河垂眼。
以前是邑叔憑的眼線在宮中內外,現在是借著荀南河,連手都伸進來了。
小楚王不恨她就怪了。往後還不知道要有多少跟熊孩子的鬥智鬥勇。
更何況她身份尷尬,這會兒裝得了一時,往後進了宮裡少不得要裝許多年。邑叔憑還想借著她來牢牢掌控住這個乖張荒唐的小楚王——
邑叔憑交代了幾句,帶著黑色高帽的中官景斯也趕過來,跪在廊下,聽邑叔憑囑咐,不斷點頭稱嗨。邑叔憑拍了拍辛翳肩膀,也未多說什麼,提著衣擺踏上回廊,也不穿鞋,讓身後的少年奴仆拎著鞋,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濕腳印。
待邑叔憑腳步走過轉彎,奇石陣外傳來了他略顯嘲諷的聲音:“商公對朝事不關心,對把弄些貓兒石頭之類的倒是很有見解。”
奇石上的眾少年奴仆不敢亂動,默默的爬下來,剛剛歡鬨的院中凝滯出一片寂靜。
辛翳卻忽然肩膀一鬆,笑出聲來,他喚道:“景斯,去給——荀師拿雙屐來。來來荀師,與我坐著說說話嘛!”
他在水裡跑跳回去,又蜷回了那蚌貝似的大石上,身子扭得恨不得把自己坐成美人魚,兩隻垂在大石邊的腳還在往下滴水。狸奴連忙竄到他身上撒嬌,景斯弓腰退後去拿木屐了。
漣漪圈圈,高且深遠的院子裡靜悄悄的,辛翳側臉貼在狸奴的白毛裡,看她立得如此端正,笑道:“此處又沒有旁人,裝什麼?”
荀南河微微挑眉,並不回答。
辛翳托腮笑道:“邑叔憑會真的讓有真才實學的人到我身邊來?你裝的一副隱士高人的模樣,要真的是滿腹經綸,又哪裡有耐性來教我這等黃口小兒?”
他似笑非笑的凝視著荀南河。
荀南河早猜測過,這小楚王絕不可能像剛剛表現的那樣蠢。
辛翳忽然把手指放入口中,吹了個口哨,忽然間,十幾個少年湧進空庭中來,跑到辛翳麵前,一言不發。
荀南河望過去,這幫少年裡,年紀小的也不過十一二歲,大一些的可能十五六了,確是什麼樣的人都有。
有滿身紋身的吳越蠻民、也有剃掉頭發的戎狄之子。
有幾個奇高奇矮奇胖奇瘦的,如同天南海北搜羅過來的奇型冬瓜。
也有得了白化病眉睫頭發如雪的少年,打著把傘畏畏縮縮的站在陰影裡不敢說話。
看來辛翳很喜歡四處搜羅奇異的少年人啊。
辛翳站在石頭上,如同花果山的齊天大聖一呼百應,笑道:“眾卿平身——”
南河抽了抽嘴角。
那幫小子們真的行禮之後平身起來。
辛翳一隻腳踩在高處,咳了咳,道:“今日,孔公帶了一位先生過來,就是這位荀師!孤怕荀師太年輕,還沒有什麼育人教學的經驗,不如諸位就也都拜荀夫子為師,讓荀師也教大家六藝!”
荀南河慌了一下,就看到那幾十個少年人轉身過來,齊齊朝她行禮:“弟子拜見荀師!”
南河:……她難道是逃脫不了要當班主任的命?
辛翳笑起來:“若是荀師能教得了他們,就一定也能教的了孤!快點,有什麼想學的趕緊問啊,趁著荀師在此!”
一群少年湧了上來,齊齊圍住她,抓著她手腕衣帶就開口,各地方言都有,吵得荀南河頭都要炸了。卻遠遠看到辛翳大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給荀師送了這麼多便宜兒子,荀師怎麼還不樂意呢?”
他說著,翻過石頭,夾著白貓,輕巧的踏水跑了。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讓這個小子給耍了!
她咬牙,心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是吧!我遲早讓你哭著叫爸爸!
陽光下,山是墨綠,雪是白。山陰處,山是濃黑,雪是藍。
一架小小的馬車在山路間穿行,左右搖擺的厲害,車簾輕薄,偶爾露出車裡的一線景象。
南河本習慣跪坐在車中,可這裡似乎沒有楚國那樣造車的技術,東倒西歪到讓她也忍不住斜靠在軟墊上捂著額頭。
身邊坐著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正在給一尊小銅香爐扇風,南河被熏的夠嗆,隻覺得車裡像是個煙熏火燎的廚房,忍不住揮了揮手,輕聲道:“歲絨,把香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