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從歲絨手中接過一塊青銅麵具。
實際上青銅生鏽後才發青,平日裡的新青銅器都是金燦燦的顏色。
然而這塊麵具卻已經舊成了黑青色,上頭有著繁複的花紋與雕刻,隻是很多都被磨的鏽蝕的看不清楚。
看起來厚重,實際上卻並不太沉,她對著鏡子稍微比了比,隻露出了半個白皙的下巴,將這位少女溫順認真的氣質給壓住了不少。
巨眼高鼻的深青色麵具本就有幾分詭譎,配上她過分白皙的尖下巴與薄薄的嘴唇,更顯得有幾分神秘陰戾。
雖然多了個麵具,但至少不用再小心翼翼的扮演男人,南河忍不住對著鏡子略一莞爾,端著鏡子的歲絨微微一抖,輕聲道:“先生這樣,才像南公的弟子了。”
她才剛剛將麵具兩側的白色布條係在腦後,和發髻綁在一起,就聽到了遠遠傳來洪亮的聲音:“南姬到。”
那語言她似乎是聽得懂的,怎麼有點像晉地的語言?
不過若她來的是數百年前諸侯還未強大時的周,倒也有可能,畢竟晉地與成周距離很近,應該語言很相似。那她便不用怕語言不通了。
她掀開車簾,隻看到遠處一排黑色大馬,幾十個將士身穿胡服皮甲,肅立在馬邊,馬隊後停駐著幾輛低矮的馬車。
歲絨讓車夫停車,扶著南河走下車來。
她聽剛剛那領隊將軍喚她“南姬”。
女子多夫氏、父氏在前,姓在後。她估計南是指她那個師父南公的氏,姬則該指周天子血脈的姬姓了。
她緩緩走下車去,兩袖並攏,脊背筆直的站在原地。
白色深衣長裾垂地,布滿皺褶的寬袖捏在手裡,深紅色腰帶下垂墜著白色玉墜,舊衣配美玉,青麵配女子,站在樹蔭下就讓人有一種不似真人的畏懼與好奇。
對麵的那些將士本對於如此陣仗來接一女子,有些怨言,但當看到她本人,也忍不住屏息,隻覺得後腦勺有些隱隱發麻。
她早已學了一身滴水不漏的禮節,因不知自己到底在什麼年代,她儘量行了舊周的儀禮。對方的將士猛然繃直脊背,略一低頭,向她簡單又肅穆的回了一禮。
南河心下一鬆。看對方的態度,南姬身份應該還算是高貴。
身份高就還算好些,不像她當年進楚宮去,身份極為尷尬,辛翳不聽她管教也瞧不上她也就罷了,宮內外的王族大臣還想用她來控製辛翳,而後各方牽製。最終她被各方逼得沒有辦法,竟選擇了跟辛翳這個小小年紀就孤家寡人的王聯手,硬生生的闖出了一條路來。
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都是任務,都結束了,她怎麼還是總想起辛翳來。
難道這以後每一個任務,她都要惦記著這一個個熊孩子?
話雖這樣說,南河卻忍不住心想:或許以後就越來越敷衍了,她怕是以後再也不會像對辛翳那樣掏心掏肺的去對待彆的王了。
歲絨手裡正拎著長柄香爐,看她扶額,以為她頭痛,連忙道:“先生是不是又頭痛了?快上車去,哎呀呀南公說讓我一定照顧好您的,先生你要是再病倒了我可怎麼辦啊,就我們倆出來這麼遠……”
南河:……她到底是帶了個丫鬟還是帶了個媽出門。
走近了那些將士,她才發現這個國家的車馬都有幾分樸素鐵血的風範,遠不如楚國的華貴,馬匹雖然高大,但鞍韉都磨破了,轡頭也都生了不少鐵鏽,將士們雖然看起來嚴肅且強壯,但皮甲也都有些老舊破損。
衣著裝飾皆是深色,黑鐵舊銅飾物為主,幾乎見不到什麼金銀玉石。看得出來並不富有,審美也偏向素硬厚重。
與楚國截然相反的國風啊。
南河覺得有點眼熟,不過周代早期的時候生產力不太發達,也差不多都是這樣的風格吧。
南河對為首的將領略一行禮,登上車去。
車馬搖擺,南姬的身子似乎又體虛,她斜靠了不一會兒,便又睡著了。
等她再度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南河掀開車簾,向外望去。
星河橫亙,寬闊的荒草原野上略有起伏,偶爾有幾棵黑色的樹影,像守夜的哨兵孤零零的站立著。月亮黯淡,灰藍色的微光照亮了麵朝星空的草葉,幾隻小蟲繞著馬燈打轉,他們已經偏離了大路,駛向一條凹凸不平的小路。
歲絨也探頭出去,麵對如此美景,萬千抱怨憋成了一句:“星星好看。”
他們的車馬隊伍行駛到了一處緩坡的坡頂,微風拂來,眼前驟然出現一座燈火通明的軍營,黑色輪廓像是一座小城佇立在荒野中。
軍營與他們之間橫亙了一條寬且淺的大河,河裡倒滿星光,成了深藍色草地上的一條銀緞帶,南河輕輕呼了一口氣。
車馬從緩坡下行,橫渡淺河,車輪攪起一片水花,濕漉漉的車身上岸直奔軍營。
眼看就要到了軍營前,南河正想將那在夜風中飄揚的大旗看個清楚,就看到帶隊的軍官騎馬掉頭過來,到馬車邊彎下腰低聲道:“請南姬放下車簾,不要讓軍中看到您,否則會引來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