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賣不動藥的時候也做過馬夫,因會寫各國文字也做過抄篆記錄的書童。
幾年間,荀南河學會了多國語言甚至地方方言,會寫得一手還不錯的文章,會駕車射箭與大夏之舞,懂祭祀與釀酒,灑掃進退上完全足以在大家族做門麵。
她更學會了如何扮演男人,如何更好地察言觀色,如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她也腳上磨滿了傷疤與凍瘡,一雙手麵上雖然好看,裡子卻有不少薄繭傷痕。
她萬沒想到自己光保命就花了這樣大的精力,她曆時幾年,十七八歲時她入了楚國,卻不是因為終於走到了,而是因為楚國強大後吞並了周邊眾多小國,把她所在的地方納入楚國的勢力範圍。
而且戰後新建的郢都,離她暫居的地方也並不遠。
就在荀南河遷至郢都賣藥之時,當時的楚國令尹邑叔憑的少妻信這些巫醫,將她請入府上。荀南河免不了又是那些裝,什麼話都不直接說,全都是讓那十來歲的婦人猜出來,她再故作神秘一笑。
卻沒料到這婦人竟將她“齊國隱士名徒”“周遊各國遍訪民情”“想來楚國尋大巫精進巫醫之術”之類的話,說給了邑叔憑。
邑叔憑這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竟然很寵愛自己這個年輕皮嫩的小嬌妻,第二日就叫來了荀南河。荀南河能忽悠得了那小嬌妻,卻忽悠不了邑叔憑這個年輕時候真的周遊列國的老妖。
而且荀南河不想說出荀囿的名字,也懶得再演什麼名士高人,被邑叔憑問煩了就滿嘴扯淡,裝出一副被戳穿的可憐樣子。
荀南河倒也坦蕩,她現在就是個賣藥的。
這邑叔憑不會就因為他嬌妻買了一點閨房秘藥、齊國神油就治她的罪吧。
卻沒料到邑叔憑卻道:“可願入我門下?”
荀南河呆了一下:仔細想想,此事也有好處,但如果做了邑叔憑的門客,社會等級自然就會往前邁一大步。
她已經因為任性吃了一回苦頭了,如今金枝擺在麵前,她可不能再傻了啊!
就算為了能吃肉羹稻米,她也答應了下來。
邑叔憑就讓她搬到西園去。
西園也隻有寥寥幾個門客在住,大多是些莽夫。
邑叔憑似乎觀察了她幾日,就將她接了出去,另住在外頭一個彆院裡。
荀南河當時還想,會不會是這死老頭看出來她女子身份,還想家裡養個嬌妻,外頭養個性子烈的,要真這樣,她就讓這老東西體會一下被喝了齊國神油的莽夫爆菊花的感覺。
卻沒想到,邑叔憑說出了他的真實意圖。
他要送荀南河入宮為帝師。
教導如今不過十一二歲的小楚王。
荀南河這才想起來自己身負所謂的“帝師任務”。
這都過了五六年了!她這期間什麼苦都吃儘了,她都以為是自己穿越了,竟然……竟然還隻是教學關卡!
荀南河當時眼前都發白了。
但聽見邑叔憑要將她這個江湖騙子送去當帝師,一時也笑了。隻是嘴唇才勾起,她笑容便凝住了,她理解了邑叔憑的意思。
這個小楚王,怕是個傀儡。
而且是捏在邑叔憑手裡的。
所以,邑叔憑要的是一個麵子上像個“名師”的人,卻又不希望還年幼的楚王學到真正的知識與治國之道。
邑叔憑為了將荀南河送到宮裡來,讓專人教導了她將近一年,不但有六門功課的基本,讓她能有個名士的樣子,更是要讓她知道入宮後如何不做痕跡的養廢楚王,如何監視宮內外,進一步掌控小楚王,讓他依賴甚至服從於她和邑叔憑。
學的六藝,其實荀囿早就教過她,但她要真的是名士之子,邑叔憑就不會送她進宮了,她不得不裝作什麼都不懂從頭學起的樣子,也在同時,搜集起了這位小楚王的情報……
她到今日還記得,八年前,車馬輕輕搖擺,兩側有馬蹄聲相伴,去楚宮的路上,她竟然有些慌亂,甚至一時忘了禮節,不知道坐著的時候手該怎麼放。
那一路,她跪坐在掛著竹簾的車馬內,車窗上都是金銀雕花裝飾,車頭有一銜珠的漆木紅鳳,儘顯楚國當時的愛美奢靡之風。
那時候,教學關卡終於結束。她耳邊竟然終於又響起了那個賤兮兮的聲音:
“第一次帝師任務,開始。”
車馬穿過戰爭後新建沒幾年的郢都,駛入了白牆黑瓦的楚宮。舉薦她去做王師的邑叔憑與她一同下車,對她使了個眼色。南河當時在心裡默記了一遍邑叔憑說過的話,垂頭隨他一同走入楚宮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