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滿臉複雜,望著她又忽然好似欣慰,放下手來,道:“來了就好。”
南河不知這老匹夫賣的是什麼藥,也隻能不回答,站在一旁。
晉王垂下眼去,瞧見師瀧抬袖捂臉不敢看他,無奈又費力的用一隻手將被褥向上拉了一些,遮擋住被包紮好的傷口,啞著嗓子疲憊道:“行了,師瀧,放下袖子來吧。你怎麼從曲沃來了……”
師瀧垂眼,並袖行禮,說話直接,甚至連晉王的身體也沒多問候一句,道:“立公子白矢為儲,是萬萬不可啊!”
晉王皺眉:“孤昏過去多久了,怎麼連你也知道了?”
師瀧:“南姬既然已經到了,晉王也能清醒過來,傷勢必定會逐漸轉好,請您不要再說這樣的話!立公子白矢為儲,那太子舒的去路又怎麼辦?他一直在您膝下,您疼愛他,他也孝順您,親近您。您要是讓公子白矢為王,那太子舒隻有逃走與自殺兩條路可以選了啊!”
晉王挪了一下身子,痛苦的皺了皺眉,喘息道:“若我真的不行了,你且將告書轉交給王後,她會告訴你孤給太子舒安排的去路。”
師瀧堅決不同意:“不論如何,您現在都不能將這份告書昭告天下。幾百年前驪姬之亂後,晉國少有嫡子仍在卻立庶子的事情,您若是立他為太子,晉國內必定大亂。世族逼迫您,王後所出身的魏國也會孤立您。麵對楚國的強勢,晉國已經十分危急了,您確定還要這樣做麼?!”
晉王向他瞪眼,想說什麼卻半天說不出來,師瀧也怕他氣死在病榻上,軟了幾分口氣道:“就算您決意保留告書,也可以等班師回朝後再做決意。現在當務之急是您儘快好起來——”
南河:這口氣也軟化的太假了……
師瀧明顯就是太|子黨,是支持太子舒的,在這個問題上,他肯定會死不鬆口的。
不過這一文一武兩個大臣,都沒有對晉王的重傷表現出太大的悲痛,隻是在乎晉國的未來與儲君的位置。
原因也很容易猜出來,師瀧成為相邦、樂蓧成為將軍都是近幾年的事情。
南河對這個北方敵國分析許久,對晉國的局勢,也是有些了解的。
晉王不喜說客與謀略家,再加上師瀧放浪無端,自由散漫,更難讓晉王欣賞他。
奈何晉國太過老實,連連吃虧,師瀧替他遊說各國,連橫各國孤立楚,才使得晉國可以和改革後愈發強大的楚國有得一戰。這種功勞在前,晉王不得不立他為相邦。
而樂蓧是戎狄出身,他在戰爭中不守章法,卻也靈活狡詐,這卻與晉王的軍事風格很不相符。而晉王喜歡親征,對軍隊把持極緊,而且事無巨細的對軍中的防守、巡邏、編排進行乾涉,導致樂蓧施展不開,二人時常在行軍問題上發生爭執。
倆人單獨帶兵打仗還都能贏個七七八八,但隻要是又有樂蓧又有晉王,贏率就會降低很多……
晉王也是年紀大,特能熬,他年輕時候信任的老臣多是上一代人,一個個早就病死的病死,老去的老去,他不得不啟用新臣,卻又與新臣多有不和,才導致了師、樂二人跪在榻前卻不真正關心他身體的場麵。
不過師瀧與樂蓧二人卻也是有能力且關心晉國的人,這些不和,晉王隻能用自己的閱曆見識儘量的忍讓他們兩個年輕人。
師瀧這樣僵持,晉王也隻能道:“你們先退下吧,一個個都快把刀伸到孤的眼前,逼孤放話似的……咳咳、孤累了,此事擱後再議……”
擱後,擱後!萬一你說咽氣就咽氣了,那這份告書怎麼辦!
師瀧心底咬牙:淳任餘!你平日裡倒也從來不犯蠢,今日怎麼就真的成了蠢人餘!留下這樣一攤子爛事,難道你就不怕晉國動蕩!你不是最關心晉國的國運麼!
晉王說著再看向南河,目光閃爍,道:“以貴賓之禮對待南姬,明日、明日孤若真的能再有些精神,就和她說話。若是明日沒有能醒過來,你就派人送她回曲沃,帶她去見王後。”
師瀧愣了一下。
南咎子是晉王舊友,多年前曾來過晉國,最通靈巫之術。他聽聞晉王被亂箭所傷,第一想法就是派人去請南咎子。卻沒想到南公未來,反倒將其女送來了軍營。
若是晉王真的挺不過去,理應將她送回南咎子處,怎麼會要送她去曲沃?
難道是南咎子已經老病,想要托付孤女給晉王?
晉王抬起手又緩緩放下:“都去吧……師瀧,你彆爭了,若我能傷好,我自然願意回朝再議。但回朝再議,白矢也能繼承大位。”
師瀧微微一怔:不可能。回朝後隻會阻力更大,晉王怎麼會覺得他還能固執己見?
晉王疲倦道:“告訴外頭,孤醒過,彆讓軍中亂了。”
他說罷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太過累乏,還是昏了過去,一片沉默之中,歲絨開口道:“婢去煮藥……”
師瀧抬起頭來:“不必,您寫藥方,我派軍醫熬藥。也請南姬先行歇下。”
歲絨寫好藥方,同南河一同離開了主帳。這會兒,晉王醒過的消息傳遍軍中,南河再帶著麵具出入軍營,就不再會令士兵恐慌,反而讓眾人覺得有高人襄助,更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