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語言她似乎是聽得懂的,怎麼有點像晉地的語言?
不過若她來的是數百年前諸侯還未強大時的周,倒也有可能,畢竟晉地與成周距離很近,應該語言很相似。那她便不用怕語言不通了。
她掀開車簾,隻看到遠處一排黑色大馬,幾十個將士身穿胡服皮甲,肅立在馬邊,馬隊後停駐著幾輛低矮的馬車。
歲絨讓車夫停車,扶著南河走下車來。
她聽剛剛那領隊將軍喚她“南姬”。
女子多夫氏、父氏在前,姓在後。她估計南是指她那個師父南公的氏,姬則該指周天子血脈的姬姓了。
她緩緩走下車去,兩袖並攏,脊背筆直的站在原地。
白色深衣長裾垂地,布滿皺褶的寬袖捏在手裡,深紅色腰帶下垂墜著白色玉墜,舊衣配美玉,青麵配女子,站在樹蔭下就讓人有一種不似真人的畏懼與好奇。
對麵的那些將士本對於如此陣仗來接一女子,有些怨言,但當看到她本人,也忍不住屏息,隻覺得後腦勺有些隱隱發麻。
她早已學了一身滴水不漏的禮節,因不知自己到底在什麼年代,她儘量行了舊周的儀禮。對方的將士猛然繃直脊背,略一低頭,向她簡單又肅穆的回了一禮。
南河心下一鬆。看對方的態度,南姬身份應該還算是高貴。
身份高就還算好些,不像她當年進楚宮去,身份極為尷尬,辛翳不聽她管教也瞧不上她也就罷了,宮內外的王族大臣還想用她來控製辛翳,而後各方牽製。最終她被各方逼得沒有辦法,竟選擇了跟辛翳這個小小年紀就孤家寡人的王聯手,硬生生的闖出了一條路來。
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都是任務,都結束了,她怎麼還是總想起辛翳來。
難道這以後每一個任務,她都要惦記著這一個個熊孩子?
話雖這樣說,南河卻忍不住心想:或許以後就越來越敷衍了,她怕是以後再也不會像對辛翳那樣掏心掏肺的去對待彆的王了。
歲絨手裡正拎著長柄香爐,看她扶額,以為她頭痛,連忙道:“先生是不是又頭痛了?快上車去,哎呀呀南公說讓我一定照顧好您的,先生你要是再病倒了我可怎麼辦啊,就我們倆出來這麼遠……”
南河:……她到底是帶了個丫鬟還是帶了個媽出門。
走近了那些將士,她才發現這個國家的車馬都有幾分樸素鐵血的風範,遠不如楚國的華貴,馬匹雖然高大,但鞍韉都磨破了,轡頭也都生了不少鐵鏽,將士們雖然看起來嚴肅且強壯,但皮甲也都有些老舊破損。
衣著裝飾皆是深色,黑鐵舊銅飾物為主,幾乎見不到什麼金銀玉石。看得出來並不富有,審美也偏向素硬厚重。
與楚國截然相反的國風啊。
南河覺得有點眼熟,不過周代早期的時候生產力不太發達,也差不多都是這樣的風格吧。
南河對為首的將領略一行禮,登上車去。
車馬搖擺,南姬的身子似乎又體虛,她斜靠了不一會兒,便又睡著了。
等她再度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南河掀開車簾,向外望去。
星河橫亙,寬闊的荒草原野上略有起伏,偶爾有幾棵黑色的樹影,像守夜的哨兵孤零零的站立著。月亮黯淡,灰藍色的微光照亮了麵朝星空的草葉,幾隻小蟲繞著馬燈打轉,他們已經偏離了大路,駛向一條凹凸不平的小路。
歲絨也探頭出去,麵對如此美景,萬千抱怨憋成了一句:“星星好看。”
他們的車馬隊伍行駛到了一處緩坡的坡頂,微風拂來,眼前驟然出現一座燈火通明的軍營,黑色輪廓像是一座小城佇立在荒野中。
軍營與他們之間橫亙了一條寬且淺的大河,河裡倒滿星光,成了深藍色草地上的一條銀緞帶,南河輕輕呼了一口氣。
車馬從緩坡下行,橫渡淺河,車輪攪起一片水花,濕漉漉的車身上岸直奔軍營。
眼看就要到了軍營前,南河正想將那在夜風中飄揚的大旗看個清楚,就看到帶隊的軍官騎馬掉頭過來,到馬車邊彎下腰低聲道:“請南姬放下車簾,不要讓軍中看到您,否則會引來猜疑。”
南河隻好放下了車簾,聽著車輪轆轤。進了軍營後四周有不少拿著火把的行隊擦著馬車經過,還有些馬蹄聲和議論聲。
她正這樣想著,馬車停了下來,有人似乎在外頭急急忙忙的喊叫:“人呢!南公人到了麼!大君剛剛昏厥過去了!”
護送的軍官在車外道:“來的不是南公,而是南公的女兒。”
南河正想著,歲絨掀開車簾,一手拎著隨身的行囊,一邊扶她下來。
眼前一座主帳,帳內燈火明亮,幾個士兵看見她的女子發型與麵具都愣了愣,但也趕緊掀開了帳簾,簇擁著她急急忙忙往內走:“讓開,都讓開,南公之女到了,讓她來為大君診治!”
帳內擠滿了人,無數雙眼睛投射在了南河身上,那軍官連忙對帳內站著的一位將軍模樣的人道:“將軍,南姬帶到。”
那將軍肥壯粗獷,站在十幾位胡服皮甲的軍人之中,望了南河一眼,對那麵具肅然起敬,躬身作揖行了大禮,道:“南公不能親自來了麼?”
南河也不知道狀況,斟酌了一下,道:“南公年事已高,不便出山。”
將軍了然:“南公若是將這麵具給了女公子,也是說明女公子繼承了他的一生絕學,此後就可以替代他出山了。你們都出去,讓南姬為大君診治!”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向南河介紹自己,就將其他人都轟出了這藥味彌漫的大帳,這才掀開內裡的帳簾,輕聲道:“南姬這邊請。”
南河:……這上來就要治病救人?!
她也就懂點藥材常識,離治病的本事差得遠了。彆的事情用嘴炮還能忽悠過去,但治病這大事——她總不能念念叨叨的給這個快病死的王亂插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