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狐逑因做了白矢的隨侍,在白矢去舊虞借毒|藥的時候,也跟著回到家中,狐笠又將他喚回家中商談。
外頭還下著小雪,狐逑快步走在狐家的院內的矮牆窄巷之間,兩腮的肉隨步子微顫,又小又肉的一雙手從胡服窄袖裡伸出來,推開門,將自己肥如蜜桃的屁股擠進窄門去。
屋裡開著半扇窗,雪天的灰白鈍光照亮了屋裡人的下半邊身子,狐笠跪坐在矮榻上,手裡捏著一隻灰玉雕成的小龜。看見狐逑,他鬆開手來,小玉龜掉下去,被尾部掛的紅繩給拽的一彈,那紅繩另一端則掛在白皙的手腕上。
狐逑進屋躬身:“長兄。你確定了麼?我們也不是沒有川烏,就要放棄這個機會了麼?”
狐笠從榻上緩緩起身,他瘦的兩頰尖尖,眼睛極為有神,窗外的風吹動他衣擺,仿佛那寬袖長衣裡沒有人似的。他臉還很年輕,頭發卻有點花白,狐逑連忙過來扶他。
這兩個人一瘦一胖,個頭相仿,仿佛把他們倆在一起揉一揉再掰開,才能變成兩個正常人。
狐笠咳了咳,道:“我不是放棄機會,而是找活路。”
狐逑嫩豆腐似的兩腮縮緊,被擠成一條縫的眼裡,有晶亮的瞳孔打轉:“阿兄是覺得,蔣家給了毒,日後會被白矢——處理掉?”
狐笠微微一笑,顴骨更銳利,不顯得和善,反而更讓人發怵,但他的眼神是柔和的:“如果白矢成功毒殺晉王,帶軍隊進曲沃,怕是也殺不了太子舒。因為很多世族早已把卜筮投在了太子舒身上,他們早已對太子舒逢迎過了,若白矢奪得王位,必定不會重用他們;所以當他們沒有辦法抵擋白矢和他的軍隊時,就一定會將太子舒想儘辦法送出國,而後在晉國隱忍低頭。”
狐逑扶著他到榻上,狐笠正跪,狐逑隻是盤腿散座在地,仰頭望著自己兄長:“倘若真是如此,太子舒就去聯絡秦國和魏國,秦國與晉國交好多年,也重視正統,一定會收留善待他,甚至幫他出兵;而太子舒的生母是魏國的公主,魏國為了自己能跟晉國有更多的利益往來,一定也會幫助他——”
狐笠兩手放在膝上:“所以就算太子舒被驅逐,也一定能夠班師回朝。到時候除了有了武力的支持以外,太子舒回朝的時候,還需要更有力的宣言,需要將白矢釘上火柱!毒殺晉王就是一項。這一件事,足以讓他被各國孤立,若白矢比較有遠見,他就一定會在毒殺晉王後,儘快帶兵屠了蔣家。”
狐逑渾身顫抖:“那我們也知道他謀殺晉王的事情,又怎麼辦?”
狐笠歎氣道:“我想,我們應該在安全的界限內。我們隻知道他要謀害晉王,但在他問我們是否有毒|藥時,我們搖了頭,而蔣家說有。之後我們就被請出了會談,變成了白矢與蔣家私聊。那蔣家是否真的給了毒|藥?又是什麼毒?我們一概不知……但我們又和這件事,有逃脫不開的關係……”
狐逑跟隨白矢這半年多以來,也學到了許多,他看狐笠鼓勵他說,低聲道:“……因為我們準備了毒|藥以外的其他藥材。他屠殺了蔣家就可以震懾我們,而我們也再不敢有二心。而蔣家人雖死了,莊園屯田皆在,白矢要入曲沃為王,不可能親自接手,就會要求我們來接手?”
狐笠笑了笑:“你看來不止長了肥肉。不過這也隻是猜測,就像我們這麼久了,卻並不真的了解白矢,了解曲沃,所以我們仍然要做兩手準備。”
狐逑越想越不對勁:“可是照你剛剛的說法,白矢不可能贏,太子舒遲早會回朝,那我們到時候不還是死路一條!難道我們從一開始迎白矢進城,就是選錯了路!那現在怎麼辦,我們也不可能去曲沃投靠太子舒,人家也不屑於要我們啊!您要是早就知道,為什麼不阻攔父親!”
狐笠咳了咳,似乎想起父親,也氣的臉上泛了紅:“我能阻止得了麼?!這個家中有誰說話他會聽!大父那一帶的老人一個比一個貪婪,若不是我在父親去世後,剔除掉那些還想和白矢親密來往的小宗,我們還不知道會被坑成什麼樣了!現在走一步算一步吧。”
狐逑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狐笠沒說話,狐逑竟兀自悲痛,兩行熱淚竟從白裡透紅的臉上流了下來:“我竟看不到狐氏的未來了,難道我們從曲沃大族淪落成鄉野豪紳,還要再走向湮滅麼!要不然,我想辦法破壞白矢下毒的計劃!”
狐笠斜眼:“你破壞不了,白矢勢在必得。”
狐逑:“那我就希望晉王不要死!”
狐笠甩袖:“糊塗!晉王不死,就要查白矢,白矢不論死不死,晉王也會查到我們舊虞這兩家幫助過他,我們隻會更慘!”
狐逑頹坐在地,哭聲若嬰孩,袖子胡亂擦著臉:“這白矢根本不是金枝,而是禍害啊!女兄芙還癡癡的愛慕他,還在養育那兩個孩子!她可知道白矢要讓我們走上絕路啊!”
狐笠推了他一下:“不要哭了,白矢應該很快就要趕回軍營之中,你應該去找他了。擦擦眼淚。我會偷偷讓家中老少準備好如果真的沒有活路,我們是逃不走的。那我們就搏一把,隻看我能不能賭對了。”
狐逑連忙擦了擦眼淚,抽噎到打嗝,拽著狐笠的袖子不願鬆手。他畢竟也才十七八歲,舍不得長兄。
狐笠捏著那灰玉小龜,在他額頭上點了一下:“去吧。你最重要的是保證自己的安危。”
和阿兄會談已經是前一天的事情了。
而此刻狐逑跪坐在白矢帳下,心裡亂極了。
川烏已經到手,白矢卻並不著急下毒。而狐逑望著那一包川烏,隻覺得紮眼,仿佛這玩意不會要晉王的命,而是先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