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個小賊,叨擾唐大人休息了。”
唐老爺忙道不敢,看院裡的兵卒穿著的衣服不是一個色兒,明顯是兩撥人。一撥灰藍,是戍夜衛沒錯;可另一撥全是黑中帶赤的色兒,特彆像宮中行走的帶刀侍衛。
而領頭這人,玉錦色兒的袖幅上,壓著的分明是四爪龍紋。
“這位大人是……”唐老爺驚疑不定,走近兩步,挑高燈籠把人照了照。
“二殿下?!”
唐老爺一個
猛子紮地上:“不知二殿下駕到,下官有失遠迎!”
“不必見禮,起來吧。”
唐老爺手忙腳亂爬起來,恨不能拉過荼荼來問問這是出了什麼事兒,又不敢在二皇子麵前失儀,杵在那兒,瞠目看著那賊人被帶走。
晏少昰示意他上前兩步,側耳過來,低聲道:“今夜父皇赴燕王府賞月,與叔父把酒言歡。王府中卻進了幾個小毛賊,一個小賊慌不擇路,從本殿眼皮子底下溜了,跑過了一整座坊,竟躥進了唐大人您家後院裡。”
他這麼悠悠說著,表情那叫一個諱莫如深,臉上還牽著笑。
而陛下特特趕著深夜出宮去王府,又怎麼可能是為賞月?
唐老爺冷汗一下子下來了,忙撩袍請罪:“下官與此事絕不知情!我家除了內眷就是下人!怎敢謀害陛下!請二殿下明察秋毫!”
——蠢貨。
白瞎他剛才貼耳說了,嗓門這麼大,一院閒雜人等全聽著了。
晏少昰垂著眼皮看他半晌,才浮起個虛虛的笑:“唐大人請起,此事自有京兆府嚴查。時辰不早了,叨擾大人和夫人休息,本殿這就回了。”
天井被關上,裡頭留了幾個衛戍,打著燈籠一寸一寸探查。
唐夫人手腳直發抖,握著唐荼荼的兩手看了又看,焦急問:“傷著哪兒沒有?這黑燈瞎火的,你跑院裡來做什麼!”
唐荼荼唇瓣翕動,沒能吐出聲來,喉嚨是澀的。
可唐夫人不用猜也知道,啪啪在她背上打了兩下:“你這孩子!大半夜的不在屋裡待著,跑來種菜!”
唐夫人又凶又急,看著唐荼荼臉上沒抹乾淨的血道道,差點哭出來,急得破了音:“趕明兒我就把你這菜園子全給你拔了!”
唐荼荼右手臂還發著抖,小臉發白,背上又挨了幾下打,在唐夫人的搖晃下,像隻被責罵的可憐小狗。
小胖狗。
晏少昰剛展平的眉骨又皺起,淡聲道:“唐夫人,你家姑娘沒受傷,是賊人的血濺上去了。”
唐夫人木愣愣地聽完,趕緊拿帕子給荼荼抹了臉,見確實沒傷著,鬆了口氣。
晏少昰又瞧了瞧唐荼荼,問道:“小姐家中行幾?”
“行二。”唐夫人摸不準他意思,規規矩矩作答。
晏少昰
一頷首:“原來是二姑娘。多有失禮,莫怪。”
身旁沒動靜,那胖姑娘跟啞巴似的,抓著人以後就再沒開過口了。
唐珠珠反應慢半拍,她原本是在房裡試新首飾的,小姑娘家臭美,插了一腦袋的步搖,聽著後院的動靜,不明所以地跟著來了。
這會兒才從仆婦口中知道發生了什麼,嚇得聲音都哆嗦了:“娘!嚇死我了!咱家怎麼會進賊啊!離我院兒這麼近!我院兒就挨著街牆啊!啊!他有同夥怎麼辦啊!同夥都抓完了嗎!不會兒明兒來咱家報複吧!”
唐夫人手腳也直發抖,摟著閨女溫聲安撫:“珠珠不怕,明兒一早娘就找泥瓦匠來,把牆砌它一丈高,誰也進不來。”
晏少昰眼珠微轉,看著這番母女情深,一時有點搞不懂今兒晚上是誰受了驚。
回頭瞧了一眼,府上的二姑娘撿起她那把钁頭,默不作聲跟在後頭。沒往她娘懷裡鑽,臉上也瞧不出後怕,隻是木呆著,嚇沒了魂似的。
幼女穿金戴銀,長女破衣爛衫。
這親疏之彆,真是……
晏少昰瞧她可憐,落後一步,“二姑娘方才拿著钁頭,刨什麼呢?”
唐荼荼飛快揚起眼皮看了看他,怕自己的表情又露了端倪,努力木著臉:“刨土。”
“嗯?”
唐荼荼不知道這聲“嗯”是有什麼深意,隻好仔細說:“剛摘了一茬菜,菜根留在地裡會繼續長,但天快要涼了,半個秋天不夠它們長大,長出來的菜也不好吃。拿钁頭把菜根鋤碎搗爛,埋在地裡漚一個多月,就能肥地,趕上夏末秋初的時候種絲瓜、白菜,還有土豆。”
這就明顯觸及二皇子的知識盲區了。他聽完默了幾息工夫,才勉強消化,溫和笑道:“二姑娘雅興。”
大晚上的,擱這兒刨土種菜。
堂堂二皇子,從後門進來,唐老爺卻萬萬不敢讓人家再從後門出去。晏少昰一路穿過正院和內院,目視正路,並不往園中和兩側廂房顧盼。
那二姑娘像被嚇傻了,也沒回自己屋,亦步亦趨跟著到了內院。
廊下點了幾盞燈籠,燈火明亮,晏少昰掃了一眼。
她那條右手臂應該是不抽筋了,兩隻手緊緊握著拳,腿是軟的,腳尖也輕飄,走到
門檻前趔趄了一下,嚇跑的魂兒還沒收回來。
嗬,力氣大,膽子倒是小,剛才莽得很,這會兒知道後怕了。
晏少昰瞧得有趣,無聲扯了扯唇。到底是個姑娘家,被他們這陣仗給嚇著了,他聲音放溫:“今日事出緊急,等此案了了,自當攜禮來給二姑娘賠罪。”
這就輪不上唐荼荼說話了。
唐老爺和唐夫人忙道不敢不敢,小女沒被嚇著雲雲,耐不住二皇子堅持,隻好先應承下。
晏少昰笑意溫和,臉上是恰如其分的歉疚,行到大門前時又拱了拱手:“不必再送,大人留步罷。”
他目力極佳,隔著十幾步遠,看見唐荼荼站在二門旁,斂袖望著這邊,地上映出一團胖乎乎的圓潤影子,手裡依舊拎著那把鐵钁頭。
這還是今夜她頭回抬起頭來看人,儘管隔著很遠,晏少昰仍覺那雙眼睛亮得灼人。
晏少昰笑了聲,踩著唐老爺和唐厚孜恭謹的辭彆聲,上了馬車,闔眼休憩。
巷子七拐八繞,窄緊局促,這是安業坊偏南的一塊地兒,不是什麼好地段,行不開四騎的馬車。轉彎時,馬車碾過牆角的破磚,輕輕一晃動。
晏少昰被這陣極輕的顛簸晃醒,沒睜眼,叩了叩車壁,喚:“廿一。”
“奴才在。”
“盯著那位二小姐,看看她在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