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7881 字 4個月前

街上糧店不少,東西市的常平倉各有一座官府那麼大,石牆高聳,鐵門緊閉,從沒開過,門前卻沒有衛兵把守,誰也不知道裡邊有多少存糧。

副食倒是不缺,一車車的蔬果、葷肉,於每天破曉時分,從京郊村鎮往城裡拉。

這個一個曆史上從沒有過的——大盛朝,京城。

商人富足,官人勢大,書生苦讀,胡姬風流……從路邊的攤販到酒樓的掌櫃,同巷住著的官老爺、華服美飾的夫人們,還有大門不出的小姐們,全都走在自己固定的軌道上,絕不脫軌半步。

人人安居樂業,人人言笑晏晏,像站在最底層,不登高、也不思危的蟻群。

他們不知國情,不懂朝事,不通律法,渾渾噩噩地活,不知道自己吃的鹽

是海鹽還是礦井鹽,不知道每天運進城裡的蔬果葷肉從哪個村來,對資源供給、生產要素、運輸配送,一概不知。

富人一擲千金,貧民一個銅板兒掰成兩個花,卻沒人在意貨幣職能健不健全,物價穩不穩定,鈔幣由誰鑄,怎麼發行。

就連做了六年官的唐老爺,對盛朝律法也是一問三不知。唐荼荼問起律法時,唐老爺便撫著胡子大笑:“爹是禮部的,哪裡懂那些?”

無知得理所當然。

至於京城以外的地方,國土邊界在哪,邊關什麼境況,保甲怎麼保,募兵役幾年……問誰誰都傻眼。

時近半年,唐荼荼還沒走完這京城的五分之一,也沒摸清楚城牆邊界。每天那一上午太短了,她無車無馬,不敢走遠。

無知便會恐慌,她沒法像京城裡的其他人一樣安安心心地過日子,揣著滿心的慌張無措,還要花心思裝好一個黃毛丫頭,多說是錯,多行是錯,多吃也是錯。

連個謀生的技能也無,卻學了一堆沒用的禮儀,學“見人先禮”,學“未語先笑”,學吃飯坐桌子誰坐上首誰坐下邊,學喝茶前要將茶杯滾幾遍。

唐荼荼幾乎要崩潰。

瘋了吧這群人,好好一壺茶,糟踐得隻剩一杯。

目之所及滿眼陌生,爹娘不是她的爹娘,兄妹不是她的兄妹,這具身體不是她的身體,時代也不是她的時代。

什麼都是錯的,哪裡都不對。

唐荼荼摁著心口,慢慢閉上眼。

她從一個資源極端匱乏的時代穿來,與這個朝代格格不入。末世那十年太苦,不是這半年的衣食富足能填得平的。

一閉上眼,戰火硝煙就呼嘯著湧過來。

從硝煙中走出來的幸存者們,建立起了龐大的城市基地,食水充裕、物產穩定、貨幣規範、軍隊強大、律法嚴苛。可最後,不是也毀於蟻穴?

躺了小半個時辰,半點睡意沒攢出來。

唐荼荼翻身坐起,怕吵醒隔壁耳房的福丫,靜悄悄地開了頂箱櫃,拿了床厚點的被子,鋪到床邊的地上。

隨後把自己裹進去,裹成一個桶,就地一骨碌,滾到了床底下貼牆的位置。

這地方時常打掃,又是夏季,灑掃更勤,沒什麼灰塵。

狹小的、昏暗的、

透氣不暢的空間,無邊的安全感包圍了她。

*

天剛亮,左鄰家養的雞打了頭遍鳴,後院的仆婦就匆匆來敲門,壓著聲,著急喚道:“二小姐,二小姐,起身了。”又支支吾吾說:“大奶奶來了。”

華瓊已經進了後門,皺著眉頭,走得英姿颯爽。這府她不是頭回來了,卻沒見過鹿鳴院中這堵牆,問路旁傻站著的嬤嬤:“二姑娘住哪個屋?”

那是唐夫人身邊的胡嬤嬤,剛起身不久,盹還沒醒清明,硬生生被華瓊給驚清醒了,尷尬一指東邊,便見華瓊眼也不斜地過去了。

她一人來的,一個丫鬟婆子也沒帶,氣勢卻跟土匪過街似的。

進了鹿鳴院,找到唐荼荼的屋,華瓊也不通傳,推開門就往屏風後走,門邊侍立的福丫都傻了。

唐荼荼裹胸剛剛穿好,忙背過身把中衣披起來。

“娘,您怎麼來了?”

華瓊渾不在意道:“你穿你的,彆著了涼。”

唐荼荼無奈背過了身。她這內屋簡陋,除去華瓊已經越過的那麵三折屏,再無可避了,隻好忍著尷尬穿衣裳鞋襪。

華瓊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又仔細看了看她眉眼神色,鬆了口氣。

“這不是挺好麼,倒叫我嚇一跳,騎著馬直往這兒趕。傳話的也是個嘴笨的,說你昨夜嚇得臉色慘白,腿都打擺子了。”

“……就害怕了一小會兒。”唐荼荼含糊應了聲。

她穿越到這裡後,見華瓊的次數不多,滿打滿算不過三回。頭兩回是剛穿來那幾天,華瓊來探了兩次病,第三回,是荼荼病好以後,唐老爺和唐夫人催她拿著回禮去華府探望。

算起來,兩人四個多月沒見了。

天沒亮時收著的信兒,華瓊粗粗淨了臉就來了,困意徐徐地湧上來。她提了張雕花凳坐下來,凳子平平整整一個麵,坐得並不舒服,細看是紫檀色,卻不是紫檀木。

華瓊環視一圈,感覺從床到櫃哪兒哪兒都看不順眼,比自家穿用差一截。她卻不說破,隻看著荼荼笑:“改天娘給你打套家具,你這色兒老氣,看久了心情不好。”

唐荼荼忙說:“不用,我住著挺好的。”

她拒絕得太快,華瓊以為她有難言之隱,自己揣摩著又說:“這事你彆操心,到時候你們兄妹三個一人一套,娘送得起。”

唐荼荼怕多說多錯,隻好應下:“讓您破費了。”

她坐得拘謹,說話拘謹,眼角眉梢也全是生疏。

叫人看得實在難過,華瓊極輕地歎了口氣:“荼荼,你與娘生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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