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心裡一咯噔,反應快到了極致,橫杆回擋,“鏘”得一聲,撞上了一把刀。
那扁擔是截爛木,不是什麼好東西,可她的揮勢剛極迅極,竟生生震折了影衛的刀。
影衛目光驚異起來,飛快棄刀變為擒拿手,一邊一個地,鎖死了唐荼荼兩條手臂。
從小習武的人,不是她一個半吊子能撼動的。一把刀穩穩當當架到了
她脖子上,再一動,就是人頭落地的命。
站在輿圖前的少年總算轉過頭來。
屋裡燭台點了十幾盞,在這能晃瞎人眼的明亮中,唐荼荼總算看清了他的臉。
是一張十分英俊的麵孔,上下半張臉似能割裂開看,眼角眉梢都淡極,那雙眼睛古井無波地看著她,似有佛相;下半張臉如同鑲了個冰殼子,罩在臉上,頷骨收得極緊,唇抿成一線,眼裡的溫和全都乾淨利落地收進那個殼子裡。
好相貌,好氣質,還叫那身黑帛衣,束出了一截好腰身。
這位二殿下肩背舒展地站在那兒,負在身後的手白淨,一身貴氣渾然天成。
一開口,說的話也貴氣逼人。
“你私繪輿圖,窺探布防,當街擄人——”
晏少昰垂眸,省視著她手裡的扁擔,慢悠悠補了四字:“行刺皇子——好大的膽子。”
唐荼荼僵成了一塊石頭。
“麵我不跪?”
唐荼荼鬆開手,把扁擔扔下,全身僵硬地跪下了。
晏少昰掃她一眼,繼續盯著她掛在牆上的白絹看,目光一寸一寸挪,抬手在輿圖上圈點。
身旁有拿著紙筆的影衛,他圈點一處,影衛謄錄一處,足足畫了十幾張紙。
半晌,把那圖上顯眼的標記都錄了下來,可細碎之處仍有許多遺漏,今夜是看不完了。
“抬頭。”晏少昰道。
唐荼荼人在屋簷下,隻能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她見二皇子指著牆上的輿圖問:“我盛朝沒有這樣畫圖的方法,你是哪裡人氏?”
唐荼荼喉嚨乾澀,可心卻不怎麼慌,她把自己的來曆背得清清楚楚:“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氏,外祖家祖籍山西。”
晏少昰又指著圖上一些“3、6、12”樣的字符,“這大食數碼,你從哪裡學的?”
“書上看來的。”唐荼荼細聲細氣,爭取把自己凹成一個完全無害的小姑娘:“書館裡有很多藩人的書,多是原文,加了注解的書不多,但也能找著些。”
晏少昰:“你圖上尺寸嚴密,各坊大小長寬不一,長者三百七十餘丈,短者一百八十餘丈,城牆河道尺寸更大,憑你一人之力如何測得?”
“數磚……”
“嗯?”
“就是數磚頭,坊裡鋪的都是青石磚,每
年翻新,磚頭大小幾乎一樣,小坊長八百多塊磚,按磚長算一算就知道了。”
她說得輕巧,晏少昰心中一動。時下最精明的乘積術算法,是大食人傳過來的格子算數,能算得最大的,也不過就是百數乘百數,再多,便隻能拆繁為簡了,還需多次驗算,繁瑣至極。
而京城的術算能人都在國子監任先生,她從哪兒學會的?
他避過這一問,又指著那圖,單獨挑出了幾個獨字:“這幾個字,與我盛朝官文不同,你從哪兒學的?”
這是簡體字……唐荼荼目光微閃,這個答不出。
晏少昰也不給她編瞎話的時間,一問一問之間幾乎不停頓:“你窺探崗樓與城防,打算做什麼?”
唐荼荼艱難道:“……居安思危……萬一哪天,亂臣賊子發動內亂……站得高看得遠……”
晏少昰麵無表情看著她,聲線極平。
“本殿令人查過了你唐府近十年來的事,並無異常,隻有你是個異類。自去歲冬至起,你大病一場,之後便性情大變。從本家遷出落府以後,你舉止更是怪異得很,你爹娘以為你中了邪,幾乎要請道士入府做法,為何?”
唐荼荼:“……那道士騙錢……”
“今夜你唱念做打,威逼利誘,好一番功夫,也不像個十四歲的姑娘。”
他一句一句,問得極有章法。
那雙眼睛,幾乎要透過她的皮囊,剖心礪骨,看看她藏在皮囊下的是個什麼玩意。
唐荼荼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隻有她自己聽得到,心跳噗通,噗通,噗通噗通,緩一拍,急一拍,最後串聯成線,咚咚咚咚如一聲急過一聲的鼓點。
“我……”
她眼前無數光點閃爍,看東西重了影,看人也模糊起來,幾息間,便什麼也看不著了,四麵都黑下來。
晏少昰的問話還沒停:“你這半年吃喝無度,胖……”
他忽的抬眼,竟見這姑娘抬手扶住了牆,抖了起來。
她從頭到腳都抖得厲害,臉色青白嚇人,腳下一軟,竟朝著架在脖子上的刀撞了上去。
持刀的影衛急忙收刀。
晏少昰皺起眉:“你怎麼了?你……”
話沒說完,她竟直挺挺地朝他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