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少昰便往她父兄那兩頭猜,心說
唐二可能會求自己給她爹加官,或者求著讓她哥破格進入國子監,去更好的地方進學,再給她哥引薦個名師。
——可她所求,與自己想的全然不相乾,竟然是“找一個人”?
晏少昰心裡警惕,麵上不動聲色:“哦?叫什麼?”
唐荼荼:“我也不知道,他可能……用的是假名。”
像自己一樣。
晏少昰又問:“那人什麼年紀?”
唐荼荼更惆悵了:“……什麼年紀都可能。”
像自己一樣,穿進哪個殼子裡,就頂了誰的身份。
她這話聽來實在奇怪,晏少昰立馬想到了她背後的那位“名師”,不動聲色問:“你總得與我說說,這是你什麼人?對方有什麼特征,你二人經曆過什麼事兒?你與他分開時,約定好在哪裡等,有沒有能認出對方的信物?”
唐荼荼想了想:“他算是……我的師兄吧。他這人術算很好,會觀天象,天時地利都會看,會占星,可能會發明點什麼奇奇怪怪的能望遠的東西,畫出很詳細的星圖來。”
“他做事比較死板,要是生活拮據得過不下去了,也可能會扮成個算命先生,滿大街地拉人算命,他不會相麵,但因為懂得多,忽悠人的本事很厲害。”
晏少昰眉眼漸漸變了。
能算天時、會觀星象,就能斷吉凶,算律曆,看風雲氣色。唐二說他師兄不會算命,可曆來會觀天時的,又有哪個不會卜筮的?
晏少昰聽過見過的人中,有欽天監監正有如此大能。
那監正今年已經九十多歲了,幾乎被滿朝文武視為半仙。早年那監正對父皇說了一句“多子多禍”,就讓父皇上了心,在潛邸的那十多年裡生了三個兒女,皇兄、自己、還有三妹嘉善,後來的弟妹都是父皇登基幾年後才有的。
這幾年父皇年紀大了,子嗣愈難,難免對那位監正生了怨。可父皇心裡再不喜,也得客客氣氣地對他。
一個唐二還不夠,她背後竟然還有奇人?
晏少昰聲音放緩,溫和得幾乎像是誘哄:“你們師
門還有多少人?你還想找誰,都一並告訴我,名冊發下去一齊去找,省得一趟趟地耽誤我工夫。”
唐荼荼聽出了關節,這個問題她死活不回答了。她木著臉,把剛才二殿下的原話送回去:“殿下,你不要試探我。”
晏少昰神情微滯,半晌,笑出聲來。
“姓甚名誰不知,年歲也不知,普天之下找這麼一個無名氏,你當我有通天之能?”
唐荼荼臉色變了又變,最後一咬牙,給他透了個底:“信物我們沒有,但我們都會唱一首門派歌。”
晏少昰:“你哼兩句聽聽。”
唐荼荼又喝了一口酒潤嗓,低聲唱起來:“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
晏少昰,並上廿一,還有他們身後的一眾影衛,都把這鮮明的曲調、簡單有力的歌詞記下來了。
西院裡的燒烤爐已經熄了,華家的仆役們吃飽喝足,一個個拿著杌子板凳從院裡出來了。
人多眼雜,唐荼荼立馬站起身,撂下一句“今晚和殿下聊得很愉快,您早點睡”。說完,她抱著盤碗福了一禮,大步邁進了門檻,回她院兒裡了。
華家的仆役散了席,魚貫而出。晏少昰坐在石桌前動也沒動,這石桌支在院門右手邊,這裡視野偏,也沒人看過來。
那笑意在晏少昰臉上持續了半盞茶的工夫,到底是收下去了。他合上眼,把今晚的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廿一。”
“奴才在。”
晏少昰問:“唐二她去過海邊麼?”
廿一道:“沒有,唐二姑娘出生就在京城,這十四年來也一直住在京城。有大前年的初秋,唐家老太爺過世三年、子孫除服的時候,她被爹娘領著回過一趟山西祖家。”
沒去過海邊,對海事知之甚詳,連渤海多寬、海水怎麼流都清楚。
晏少昰又問:“京城哪家書齋裡在印海防海事相關的書?”
“奴才明日去查,各家大書齋都有書單子,想來並不難查。”
廿一又道:“是海
事複雜,國子監不學這個,京城學子們大約也是不看這個的。奴才記得前年進士一科的方略策中,考的那道海事題,咱們京城舉人幾乎全部折戟,有直隸出了兩份甲等卷子,另外有蘇南和江南上八府沿海縣城的考生,共三十餘人,湊湊合合答出了那道海事題。”
“批卷的考官擬錄後送入宮,皇上看了後覺得全是贅言,無一卷對海政有實用,讓考官通通改批為乙等。”
與鄉試在自省考試不同,會試是所有考生都要進京趕考的,彙集天下名士。而取錄的進士中,十之八|九出自京畿與江南,尤以蘇南與浙北更勝一籌。
一南一北這兩塊地方最是繁榮,學風也最為昌盛,直隸與蘇浙也幾乎全都在沿海地界,要是這些學富五車、打小住在海邊的舉人們都答不上一道海事題,能說明時下的書齋裡不印關於海事的書,沒這樣的書,書生們自然也就不懂這樣的事。
晏少昰心裡冷哼。
她果然是忽悠他的,還信誓旦旦說是從書上看到學來的,嘴裡真是沒幾句真話,那“妖怪”一說,反倒更像是真的。
晏少昰低聲吩咐:“不要打草驚蛇,去查唐家族譜,拿著唐二的生辰八字去欽天監算一算,看看能不能查出來由,另外將她身上所有奇詭之處都記入《異人錄》中。”
“還有她那師兄,派人好好去查——尤其去查查各地近兩年來聲名鵲起的星象師、相師、風水師,通通彙集名錄呈上來。越是舉止古怪的人,越要留意,會占會算,必與常人不同。”
廿一神情一凜:“奴才領命。”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