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1321 字 4個月前

延康坊是個中坊, 坊道橫縱交了個十字,蓮池在東北麵,往來的車馬卻將兩條坊道堵了個嚴實, 到街門時就再挪移不動了,得下車步行著去。

也不知道禮部把這文宴帖子發給了多少人,從街門到蓮園百二十步, 路上遍地是儒衫學子,還有不少穿著羅裙、月華裙的姑娘。都是京城最時興的花樣, 尤其是這月華裙,說是江南來的衣裳樣式。

唐荼荼也有兩條, 薄得沒塊布厚,日頭底下穿著還好,清晨傍晚天涼時穿這裙, 總覺得腿底進風。

滿街的姑娘都是花骨朵一樣的年紀, 唐夫人左瞧右瞧, 隻覺賞心悅目, 拍拍荼荼的小臂。

“有什麼喜歡的樣式, 指給母親看看,回頭咱們也做了穿。你們這十四五歲啊, 正是好顏色, 再花哨的衣裳也能壓得住,不趁著年輕時穿穿這些嬌妍顏色,到母親這個歲數,想穿也不能了。”

唐荼荼:“為什麼不能?”

唐夫人失笑:“徐娘半老, 哪能花得像隻蝴蝶,會招人笑話的。”

唐荼荼:“誰笑話您?我爹嗎?”

“你爹笑話我作甚?”她刨根究底的,把唐夫人問住了, 結舌道:“……街坊鄰居進進出出的,還有彆的官家夫人,都要看你穿得體不體麵。”

唐荼荼心不在焉,摸不著母親的細致心思,隨口道:“那她們活得也挺糟心的,天天盯著彆人穿衣打扮。讓她們笑去,您樂意穿什麼就穿什麼。”

“哪有那麼容易。”唐夫人隻覺雞同鴨講,知道荼荼不在意穿衣打扮,唐夫人隻管自己看,不再難為她了。

這回的園子是華府借著的,一應采買都由華瓊和唐家攤了大頭,收拾園子時自家也出了大力,可何、宋兩家中舉的公子都跟東道主似的杵在園子門口。

唐老爺也不傻,拉著義山站定在大門旁,逢客人入園,便笑領著兒子上前拱手行禮。

兒子給長了臉,唐老爺這些天挺得意,他在衙門當值時,六部六科許多屬官都循著名兒去認了認唐

老爺長什麼樣,跟他取經,都想知道怎麼才能教出一位小才子來。

義山的神童之名已經傳遍了京城,來的客人裡,許多都不識得唐老爺,可一瞧門口站著這麼個伶俐的小公子,張嘴還一口京片子,就知道他是誰家的了,一疊聲地誇“虎父無犬子”。

唐荼荼右手被珠珠握著,珠珠右邊還非要挽著她娘,三人串成了根糖葫蘆串,硬是從月洞門裡豎著進去了。

何夫人迎上來,捂著嘴笑:“快讓丫頭們跟著她嫂嫂去玩吧,妹妹留下與我接待客人。”

何夫人說著,把小宋氏拉過來,連上自家女兒,全交給了小宋氏照管。

進了蓮池,唐荼荼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園裡並不見她腦補中那樣苛刻的男女大防。年輕男女單獨說話確實是不好看的,但大家也不拘束,全拉了同伴三五成群地紮了堆,坐在一塊玩飛花令。

泉眼邊的棋桌上擺了幾桌殘局,那是句老爺苦想了兩天才擺出來的,難倒了一群人,下棋對弈的、攤開紙筆畫山水的、投壺射覆的……或輕聲慢語,或笑鬨打趣,滿園子都是年輕人的生氣。

富家小姐確實來了不少,伴在母親身邊,一眼望去年紀都偏小,都是及笄前後的小姑娘,再大的瞧不著。

此時理學未興,綱常也沒變味,京城作為盛世華都,頗有海納百川的氣魄。

各家夫人們常掛在嘴邊的是一句“婚擇佳士,婦選淑姿”。這“擇”與“選”都靠相看,小兒女們多見幾麵說說話,是再正經不過的事。反倒是父母一張嘴就拍板定親的人家,最叫人瞧不起。

於是,各種名頭的詩會多如牛毛,都不忌諱男女往來,京城風氣開放可見一斑。

“二姑娘瞧什麼呢?快跟上。”小宋氏折回身,輕聲問。

園子裡客人多,小宋氏領著她們幾個孩子穿園而過,去西頭的女客席。

唐荼荼看她一路走得含胸縮肩,迎麵過來行人,小宋氏就立馬低頭,明顯是個不自信的。

小宋氏不能叫夫人,她

家相公剛中了舉,還不是官身。唐荼荼剛才入園時打了個照麵,那男人年輕,紅光滿麵,春風得意,還是個長袖善舞的聰明人,也不知道兩人怎麼過到一塊去的。

唐荼荼沒空細想,一路左看右看,慢得幾乎是在挪步,與前邊的小宋氏落下了一大截。

她不認得蕭臨風長什麼樣子,來時路上還想著要往人堆聚集處找他,心說蕭臨風是口問第三名,哥哥又說他辯才絕佳,應該是個口若懸河、張嘴就能演相聲的人物,周圍應該會聚集起許多聽眾。

園子裡張望了一圈,唐荼荼也沒看見有大批人紮堆的地方,都是三三五五的。

這會兒找不著也不怕。唐荼荼留意過,男客席上的位次是按鄉試排名排的,尤其是開宴時會有禮部大員念皇上手諭,次序是不能亂坐的。

八人一桌,蕭臨風總名次二十,應該是坐在哥哥旁邊的,是第三桌。

唐荼荼定了定心,跟著小宋氏去了女客席,她還趁著人沒來齊,把主位空出來,專門挑了個正對男客席的位子坐下了。

“呀,這不是唐家姑娘嗎?”

同張桌上有兩個眼熟的麵孔,都是五月在華垟伯府老夫人壽宴上見過的姑娘。

唐荼荼記人的本事不行,記了個眼熟,卻早忘了是哪家的了,見她倆直勾勾望著自己,唐荼荼尬笑一下打了個招呼。

大約是還記得上回荼荼拿湯汁拌剩飯的壯舉,一看見她,兩個姑娘就掩帕捂嘴,竊竊私語,語完了又咯咯直笑。

珠珠看不慣她們這麼笑話姐姐,小丫頭安撫似的拍了拍唐荼荼的手,笑眯眯地衝著旁座道。

“九姐姐,你門牙上沾了唇脂,快擦掉呀——哎呀,雅姐姐你怎麼回事?眉黛都沒塗勻。”

那倆姑娘便花容失色,忙以帕子遮著臉,抬腳就走,尋了個沒人的地方整理妝容去了。

“哈,讓她們幸災樂禍。”唐珠珠仰在椅子上咕嘰咕嘰笑。

“鬼靈精。”唐荼荼笑罵了一句,雖然珠珠這打抱不平純粹是在胡鬨,她心裡還是軟了

一下。

小丫頭道理不少,又攀著唐荼荼肩膀,趴在她耳朵邊上提點了一遍“爹早上說了,讓我看著你,席上不能多吃”,一副奉命監督的樣子:“姐你要是不聽話,我回家就給你告狀。”

“沒事我不多吃,我自己帶了。”

唐荼荼早有準備,彆人腰間掛香囊,她掛的荷包裡裝的是肉乾果脯,滋味美好又能充饑。

女客席上從半空到坐滿,唐荼荼一直望著池子正對麵的那一桌。

她在等,男客席上的唐厚孜也在等,如此等了半個時辰,身旁的座一直是空的。

席上有舉人問:“蕭大才子還沒到麼?”

另一個說:“興許是不敢來了,我聽說今兒好多人都等著與他辯兵法,殺殺他的威風。”

“上回口問時他說起赤城之戰,竟說良公敗於蒙古是因為‘愛民過甚’?”

“可見是個滿口暴言的狂生。”

“連鹿鳴宴竟也不來?哼,恃才傲物!”

同桌上考第十八名的那位考生支著腦袋,好奇問:“義山兄,你怎麼看?”

唐厚孜隻當聽不懂,憨厚笑笑:“我不懂兵法,不敢亂講。”

文人多相輕,學館裡的同窗也多有這個毛病,唐厚孜隻聽不搭腔,對蕭臨風的好奇心愈旺。

時近午時,禮部官員和這次鄉試的翰林考官也來了。禮部來的是左侍郎,麵相和善,看著跟唐老爺差不多年紀。

這位當初做郎中時,就是唐老爺的上峰,六年裡連升兩品,唐老爺卻隻論資排輩往上挪了一挪。人之際遇沒法說。

左侍郎捧著道黃封走上戲台,展開,慷慨激昂地念起聖人手諭。大致是秋闈人才輩出,朕有多高興,但朕身有要事不能親臨,大家玩得開心,回鄉後好好替治下百姓謀福……一類的場麵話。

這侍郎大人聲音不夠洪亮,戲台子離得也不近,唐厚孜豎著耳朵都有些聽不清,不免有些走神。

身旁有人拉開椅子坐下來,唐厚孜怔了一怔,猛地回神。

“蕭兄!”

那回口問時的一麵之緣

,唐厚孜記他記得清楚。

蕭臨風一頷首,目光奇異地盯著唐厚孜看了半晌:“……唐厚孜,字義山,年十四?”

他吐字極慢,無比鄭重地念了三句全京城都知道的。唐厚孜被他念得一激靈,摸不著頭腦:“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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