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9565 字 4個月前

欽天監在皇城南麵, 緊鄰著禮部,說是衙門,其實是一個三套院。

這是個既嚴謹又玄乎的衙門, 滿院子擺著簡儀, 能測太陽時和天體坐標,還有測日影的高表與景符。

這個衙門中有一整套完備的計時和氣象監測、天文觀測工具,院中最奪目的是一座精妙絕倫的巨大天文鐘, 鐘台三層樓,高十米,高得幾乎可以窺見皇宮內景。

與授時樓一東一西矗立在院中, 到了每個時辰的正點, 鐘台座下就會有機關木人探出來,手舉一塊時辰牌子,自動搖鈴敲鐘報時辰, 再以哨樓為訊, 報時給東西市的兩座大鐘。

如此, 一日十二個時辰的鐘聲便能敲響整個京城, 指導百姓一日作息。

欽天監有這麼尖端的儀器,測時觀星卻主要是為了算天乾地支,斷福禍吉凶,每月還要為皇帝和後妃掐算最適合行房的日子和時辰, 以便多生幾個皇子, 簡直是不務正業了。

江凜冷眼看著二殿下和那位袁監正站在鐘台上,仰望著星空。

他冷眼旁觀,卻不知道鐘台上的那二位,正在用愚昧的占星術,斷自己和唐荼荼的前程。

這幾天無雲無雨, 正是觀星的好時候。

北邊星空有一顆綻亮的星子,袁監正觀測了八個月,那星子的光華從最初的米粒大小,飛快璀璨過了彆的星子,是為客星。

客星少福多禍,常伴著天災而來,欽天監當初一觀測到就立刻上報朝廷,叫宮中戒備了。

此時,袁監正眼睛朝鐘台下頭一瞥,道:“那位後生身上便有此氣,卻不完整。客星分作五點碎光散落於北方,蟄伏於四野,是為養精蓄銳也。”

晏少昰不信這紫薇鬥數,瞧著那顆沒拇指大的星子,寡淡地應了聲:“原來如此。”

早年,他剛學步的年紀,袁監正就一口斷言他是“七殺格”,是大貴命格,要麼有驚天動地的功績,要麼煞儘王朝氣數。

就這麼一句話,叫父皇一直忌諱他親近,也叫宮裡人人看見他都躲著走,出宮開府後才好些。

聽這老道又要斷命,晏少昰神情索然,順著話意思意思問了句:“是瑞星還是妖星?”

袁監正:“客星未犯帝座,且有祥瑞之色。”

嗬,又是瑞星。

這才是最叫人厭煩的地方,晏少昰目光冷下來。宮裡邊都稱袁監正為大能,他給許多娘娘們批過命,都是大吉大貴,就他一個七殺命格。

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當真叫人倒儘胃口。

他二人在樓上推演星圖,蕭臨風和江凜在一個腦袋裡鬥著嘴——多數時候是不需要張嘴的,在腦子裡就能鬥了,隻是蕭臨風還沒改掉說話用嘴的習慣,話總是要從嘴裡說出來,才覺得有中氣。

這小匪子上岸沒幾年,尚且說不慣官話,而天津話味兒重,說話如快板,罵人的詞一串一串從嘴裡飆,一刻鐘不帶重樣的。

幾個小道士們呆呆地看著他一個人自言自語,時而咒罵,時而平靜,時而憤怒捶柱,隔了會兒又輕輕撫了撫胸口,怪瘮人的。

江凜當了十年兵,不動如山,更多的時候一言不發,偶爾被蕭臨風說煩了,才懟回去,接著又半晌不吭聲。蕭臨風鬨不動他,沒一會兒,又腦袋疼得扶著廊柱生悶氣去了。

江凜覺得他閒的,卻不妨礙蕭臨風樂此不疲地昭示身體所有權。

等了半個時辰,袁監正才從鐘台上下來。聽那道士小徒兒講了殮房的怪事,袁監正思忖片刻:“那就分魂罷。”

“分魂是什麼?”蕭臨風忙道:“勞大人細說。”

“是一個不傷魂的小術法,今後,你二人需得好好共用這具身體,以每月月圓陰力最盛之時為輪替,一個前半月出來,一個後半月出來,既免了合二為一的窘境,也方便你們做事。”

蕭臨風瞠目結舌:“今後呢!我這輩子就要一直這樣活了?”

“且先這麼苟存罷,等有了彆的法子,我再給你們添個軀殼。”

江凜一口應下了,蕭臨風卻為了五五分還是七三分爭執了半天,他自己的身體,跟個奪舍的野魂兒五五分,實在沒天理。

袁監正置之不理,冷冷

盯著他,眉心那道豎紋成了精似的湧動起來,直盯得蕭臨風臉色漲紅,咬牙應了下來。

蕭臨風假惺惺地客氣了兩聲:“江兄,你上半月罷。”

今兒是七月十三,隻剩下短短兩日了,蕭臨風果斷挑了後半月,“大度”地把這個月最後兩天讓給了江凜。

江凜也不爭,點頭就應了。

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法術,袁監正隻點了一道符水。仰頭灌下去,江凜迷糊了一會兒,再睜眼時,他試著去聽蕭臨風的心音,安靜一片,什麼都聽不到了。

“小蕭?”他喚一聲,沒人應。

江凜晃晃腦袋,腦袋裡的暴躁也沒有了,太陽穴不悶了,頭也不疼了,耳清目明,像從混沌中破出了個新天地。

江凜臉上罕見地露出點笑意來。

那小道童收拾著杯碗走了,什麼也沒交代,江凜怕遺漏了什麼細則,要追他去問,一抬腿,隻覺一道如實質的目光鎖在自己身上。

“誰!”江凜扭頭望去,竟見二殿下還沒走,坐在那座高高的觀星台上望著他。

為了觀測星象,這星台上從不點燈,一根蠟燭都不準有,不能叫地麵上的燈火汙染星輝。

二殿下的身影沉在夜色中。

江凜仰視著,靜靜站了一會兒,他撩袍跪下了。

這是一個江凜一直儘量去規避的姿勢。他當兵年頭太久,軍魂重鍛了一身脊骨,對自尊和人權的重視比唐荼荼要重得多。

男兒膝下有黃金,離開府學來趕考前,曾跪過一次恩師,跪過一次縣令,這兩回還全都是蕭臨風跪的。

此時他卻跪下了,沉聲道:“江某不才,願意在合情合理合法合規的前提下,願為殿下驅馳。”

晏少昰自能聽懂人話的年紀起,就有無數人跟他表過忠心,從沒聽過這麼表的。他幾乎要笑了,到嘴邊,成了冷淡的一聲哼。

仗著居高臨下,晏少昰睨他一眼:“我信不過你,這話讓唐二與我說。”

他這話,正好跟江凜的後一句話疊在一起:“……隻求殿下彆為難荼荼。”

他二人兩句話

重合,誰親誰疏實在鮮明,晏少昰眯了眯眼,壓下了心頭的不悅。

他也不動,高坐在觀星台上,望了望袁監正說的——去歲冬至出現的那顆客星。

奇人奇事多了,是要亂國之氣象的。

晏少昰道:“今日事了之後,我會在你身邊布下眼線,不妨礙你做事,隻會盯著你一舉一動。唐二不是個安分人,你也不像個安分人,小事隨你們去鬨,凡大事,不得瞞著我,也不要自作聰明——禍亂朝綱者,殺無赦。”

江凜皺了皺眉:“我省得。”

平心而論,江凜是不喜歡二殿下的。他依稀記得自己十七八歲是什麼樣子,一身熱血奔向了軍營,莽撞也坦率,直到一身血性煉成鋼,整個人才慢慢沉下來。

十七八歲,不該有這樣的城府,好好一個少年,心機深沉至此,連天潢貴胄身上該有的跋扈,他都遮掩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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