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8315 字 4個月前

唐荼荼怕自己繃不住笑, 不去看圖,隻盯著隊長看了。

氣質是跟著人走的,江凜不管什麼時代什麼年紀,都仿佛穿了一身迷彩綠, 坐臥行走全是軍人體態, 隻要看見他正襟危坐腰板挺直,唐荼荼立刻就能嚴肅起來。

如果說戰爭是政治角力、經濟抗衡、軍備人才各方麵要素的統籌——那麼軍事建模, 就是以軍備和地理信息為核心的一輪大推演。

小到軍備效能評估、理想武器的仿真圖紙、軍備競賽預演, 各兵種的實戰價值、組合方案,大到對抗雙方的行動概念模型……

幾乎可以把實戰裡的每一步、每一個情況都完整地推演出最優解, 把一場仗打到處處充溢著設計美學。

在這個技術條件尷尬的時代, 軍事建模的作用被一刀砍去八成, 可剩下的兩成,也足夠讓捧著一摞《武經七書》奉為圭臬的古人們震驚了。

江凜閉著眼睛想了想。

“倘若我是蒙軍, 我會先截斷壩上的清水河, 清水河上遊狹細之處不足四十米, 斷了這條河, 赤城又無內湖泊, 就隻剩南山腳下的洋河,城民取水需得下山去挑。”

“洋河每年冰期兩個半月到三個月, 十一月結凍, 次年一月破冰, 中間三個月, 靠鑿冰取水是遠遠供不上一城用水的。”

裴老先生聽得怔了怔。

圍城要義,一斷糧道二斷水源,兵家都知道,卻很少有人計算什麼冰期。

裴老先生和弟弟對視了一眼, 不信這孩子一針就能挑破要害,緩緩道:“清水河,也有派兵守著,防著蒙古和遼人投毒。”

江凜:“多少兵守著?倘若北元修壩斷水截流,能防得住麼?”

“……防不住。”裴老先生臉上有了訕意,“可北元向來沒這腦子,他們不像咱們的將帥學兵法謀略,他們打仗是蠻人打法,兵勢大開大合,拔營就打,打不過就跑。”

“窩汗大軍以往最高明的戰術,也不過就是兩路夾擊、圍點打援罷了。他們騎兵強勢,擅長速戰速決,秋冬往往隻侵

擾民屯,搶搶糧,一般不打大仗。”

江凜:“那就把小的散屯全舍棄了,送給他們——秋冬以後,蒙古西北季風高壓,盛朝作戰是逆風向,搶不到上風處,隻會風沙迷目,沒必要悖了寒暑時製。不如收攏民屯於一處,死守邊防,與蒙古爭幾塊野地的價值不大。”

民屯是送給關外異族流民種的地,為了彰顯皇恩,也為了防邊民暴|亂鬨事,邊城的將士會把墾好的田送給他們。這群異族流民有了落腳之處,圍繞盛朝的邊防線而居,就成為了預警敵情的第一道防線。

隻是邊民不善種植,每年收下來的糧尚不夠自給,還是得靠盛朝送糧。收完秋糧的民屯就沒價值了,棄了來年再種。

裴老先生搖頭失笑:“怎麼能說不打就不打呢?”

“西夏、蒙古與金人都在那塊兒地方,都是窮凶極惡的豺狗,每到秋後總要鬨出點風波來——咱們盛朝,整個北境的邊兵有十幾萬之眾,將士們總不能一整個冬天縮在城裡喝酒吃肉吧?總還是要打上幾場,立立威風的……”

裴老先生在江凜的目光裡漸漸噤聲,轉而去瞧二殿下,見殿下眉眼沉峻,示意他說罷,裴老先生才無奈坦言道。

“朝中的軍餉總會在年尾年初的時候發到邊關,到時候全軍論功行賞——是以每到年關,從小兵到將帥戰意蓬勃,每遇敵人挑釁,必會拚力出擊,若有退卻之心,則當眾斬首。”

就是要趁著年關,搶著拿人頭、拚業績、評先進。

江凜一臉一言難儘的表情。

領會到了他這個表情,裴老先生更窘迫了,換了個好聽的說法描補矯飾。

“蕭小郎年紀小,不知道戰勢關鍵,越是年關將近,越需要有悍將勇兵震懾,邊城的百姓才能過個好年。”

……倒也算是個正當理由。

唐荼荼看出來了。

這兩位裴先生半隻腳算是軍中人物,老氣橫秋的,說來說去,就是不信隊長一個小少年紙上談兵。

紙上談兵的趙括好賴還是個通讀兵書的,江凜連引經據典也無,說起戰

略來,猶如三歲小孩掰著指頭講高數,會顯得毫無信服力。

她忍不住轉臉去瞧。

二殿下聽進去了,他專注聽人說話的時候,眉眼總是平沉的。

江凜退而求其次:“那就與西夏和金南開放互市。今年關外大旱,整個漠南糧食都不夠自足,他們都缺糧。”

“市點沿著咱們的邊線設,支開兩翼,再做個十麵埋伏陣,咱們的敗兵通道取在受降城——若北元騎兵來劫市,來的是小股遊兵,則雙翼合口,叫他們有來無回;遇大兵壓境,立刻退守內關不出,以糧食重利誘得西夏和金增兵,解兵臨城下的死局。”

“要是西夏和金通通反了水,也不必慌,赤城三麵環山,整個關口就那麼大,叫他們攻,漫山上架設弩|箭和火炮,封口就成陽關陷之局,不計火炮損失,死守內城門,叫雲中府來援,雲中離赤城百二十裡,急行軍三日就能到——雲中是哪一位將軍在守?”

他語速飛快,連沙盤也不看,溝壑全在腦袋裡。甚至還沒人出聲質疑,江凜自己已經從各個角度去反證了,推演一步,考慮十步。

兩位裴先生都木呆地坐著,半晌沒醒過神。

江凜不知道他們在迷瞪什麼,以為他二人是沒聽懂,起身:“我拿沙盤演示罷,蒙軍從關口……”

隔了一下午,他那倆手腫得更厲害了,唐荼荼瞧他要動手,立刻瞪了江凜一眼,自己彎腰,要替他撥棋子。

才一伸手,唐荼荼怔住了。

二殿下那隻玉琢般的手已經把兵旗推到關口去了,唐荼荼動作疾,反倒把自個兒的手背貼上去了。

一片玉沁沁的涼意,透過相觸的那一小塊皮膚傳給她。

她恍了一絲兒神,他手怎麼能這麼涼快,這也是習武之人的妙處麼……

意識到自己跑偏了,唐荼荼忙縮回手來,順嘴溜出一句“得罪”。

晏少昰叫她這聲“得罪”逼皺了兩條眉,指尖撚著一枚一枚棋子,慢騰騰地推到了關口位置,慢得讓兩位裴先生心生惆悵。

倆加一塊百來歲的老頭子,聽他倆拌嘴。

晏少昰:“你還不回去睡?你聽軍防有甚用?”

唐荼荼叫他這“無用論”說得有點不服氣,也不敢頂他,坐回椅子上咕噥:“我用心聽,總能聽懂一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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