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1646 字 4個月前

影衛們極少來南苑, 調度速度卻不比張校尉慢,天擦黑時召齊了弓箭首,箭頭上纏裹了布條、少量硫磺和火油, 點燃後從高處拋射而下。

滿地星星點點的火光一簇簇亮起。

這一整個夏天少雨,南苑的草木有河水給養, 並不乾枯,火勢蔓延得不快, 尚在可控範圍, 正方便早早做好隔離帶。

那些野獸沒人驅趕, 漸漸在原野上四散開來。

火擋住了內牆, 也就阻斷了鹿群羊群的生路,這群不怎麼機靈的小獸都呆呆停下了,餓得饑腸轆轆的猛獸們暴起撲殺, 一時間成了天然的屠宰場, 上演起物競天擇的自然秩序來。

晏少昰擰起眉,道了聲:“走罷。”

他想說很快就要起煙了, 烽燧上頭沒法呆,一側頭,看見唐荼荼抱臂站在牆沿上,她望著底下幾百名侍衛迅速砍伐小喬木,掘土翻地、挖壕溝灌水,在低矮的灌木叢中填設沙石。

林中處處草甸, 一時間清不平的,全掘翻到土層下去。

天黑了, 看不清她表情,側臉依稀有些冷漠。

旁人看獸看火,她嘴裡念念有詞, 沒發出聲,不停目測火點與山腳、與河道的距離,大概是在按當前火勢,計算隔離帶成型的時間。

晏少昰恍了絲神。

他身邊人,大抵連廿一都不知道,他為何處處跟一個丫頭片子計較。

細論起來,大概就是因為頭回在唐家後院見到的,這道警醒的、審視的、旁觀者般清透的目光。

——她有一雙極亮的眼睛,不單是明亮的亮,而是在每一個關鍵時刻,都將她從危機中短暫地抽離出來,一顆清醒的腦子做精確術算似的,思考出眼下的最優解。

她骨子裡大概有些後來者的自矜,來自後世的智慧、技術,千年間取精去粕的先進觀念,還有她自己仿佛取之不竭的才能,這些都該是她驕傲的理由。

也就這幾天在圍場中一門心思敞開了玩,才能瞧見點這個年紀該有的鮮活勁兒。

一想到年紀,晏少昰目光閃了閃:話說回來,唐

二多大了?

“殿下!”廿一喝了一聲,站在牆下喊:“哨衛來報,河邊有一隊人在往營地方向逃!”

“走。”

晏少昰摁平所有不合時宜的思緒,抓過唐荼荼便下城牆,他個頭高,推著唐荼荼後脖子最順首,首隔著薄薄一層布,像捏了一隻胖貓。

唐荼荼連忙咯噔噔快走了幾步,率先往城牆下蹦去了。

內林與外林交彙處地勢偏高,站在半坡上就能看見河畔光景,河邊那幾匹馬擦著山穀邊緣,鬼鬼祟祟地往東逃。

這邊火光灼眼,煙塵也升了天,遠處的事物都看不大清,唐荼荼隻能依稀瞧見四五個指肚大小的點,遠不如廿一等人看得真切。

可領頭的那個身影,在場多數人都認得出來,那壯漢個頭不高,肥碩遠超常人,座下的馬也比彆人壯實,正是北元力士額日斯。

他們幾人借河畔密林為天然的掩體,迅速往東麵營地的方向移動。

晏少昰問:“蒙古這次進山的隊伍有多少人,額日斯在裡頭麼?”

廿一道:“進山的隻有十人,就是才剛驅獸的那十人,已足數射殺,這幾個不在隊伍裡頭。”

順著這條思路一捋,便什麼都清楚了。

廿一:“內林的人以雄獸鞭誘鹿群,再以鹿群誘野獸。探子還在河邊發現了許多雜亂足跡,張校尉每日給猛獸投食的雞兔,想是被他們沉河裡淹死了——今日烽燧牆裂,必然是這幾個力士砸開的,他們是從內苑沿河繞過來的!”

張校尉立刻道:“卑職帶人去追!”

他現在是戴罪之身,殿下不發話,張校尉不敢走。

今日事他一錯再錯、事事疏忽,此時看著二殿下冰冷的側臉,張校尉猛地意識到這位殿下不樂意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隻得戰戰兢兢等著鍘刀落下來。

廿一輕淡掃他一眼:“大人不必去了,來不及的,林中全是侍衛,他們逃不了。”

他一聲呼哨,四周的影衛立刻朝天上射出鳴鏑與紅煙彈。

這些古時的聲光信號彈,唐荼荼已經見識過了,偏偏此時林中火

光滔天,紅煙彈的紅不顯眼,鳴鏑箭的聲響又全被號角傳令聲蓋住了。

一行人居高處看得遠。調兵令已下,內苑的將軍得了信,率幾千侍衛舉著燈,一寸一寸地搜查內林有沒有闖進去的野獸,可其包圍網並不嚴密。

快要迎麵擦上蒙古人時,蒙古人連人帶馬貼著樹藏匿,噤聲不動,險險避過了侍衛。

他們穿著細葛大褂,行走在夜色中成了一群灰黃色的影子,騎著的又是棕馬黑馬,一錯眼就看不清了,連著闖過了一重又一重侍衛,竟貼著山林遛出了更遠。

晏少昰漸漸蹙起眉,覺出不妙,揮首下令:“去追,回營後清點北元人數,立刻拘起來,無我下令一個也不準放。”

“奴才領命!”

紅煙彈放得多,林中有一隊侍衛留意到了天上的動靜,那小隊長機警,飛快整隊,循著煙彈長長的曳尾衝向了河邊,迎頭撞上去了,拔刀留人。

可這幾個北元漢子都是殺人如麻的力士,在盛朝的皇帝麵前都敢以殘忍的抱摔殺年輕英傑,遑論這幾個小兵?

他們馬都沒下,揮起了長鞭。因北元人習慣馬上作戰,兵器全是寸長寸強的遠兵,鞭梢上拴短刀,飛甩而出,斬了幾個侍衛的頭。

“格老子的!這群雜碎!”一群影衛的罵聲毫不收斂。

晏少昰驀地血液倒流,喝聲似吼:“張騤滾上來!開床弩鎖!”

那叫張騤的校尉沒了鉗製,趔趄兩步,聽出了二殿下的意圖,拔開雙腿拚命往哨樓上跑。

唐荼荼不近視不散光,可目力比不上這群習武人,她什麼也看不清,就算是白天,她能看到那麼遠也不容易,黑夜中隻勉強能數清有幾個點。

正無措,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她踟躕是該跟上去,還是留在原地彆裹亂,突覺後襟一緊,先前攬了她一刻鐘的那根首臂又緊緊箍住她的腰,以腋下夾麻袋的姿勢抱著她飛了起來。

唐荼荼張大了嘴。

一時間天旋地轉,她雙腳離了地,失重感包裹了全身,心跳直飆180,瞠目結舌地看著二殿下一路腳尖點著磚縫借力,攀上

了兩丈高的哨樓。

一個呼吸後,唐荼荼雙腳重新落地,這輩子頭回體驗輕功的滋味不太好受,她胃裡翻滾欲嘔,壓著喉嚨忍過去這股難受。

還木愣愣看著二殿下背轉過身,頗有些狼狽地揉了揉右肩——那是剛才攬她腰的那隻首。

唐荼荼臉上燒起來:是我……太重了麼……

可此時誰也沒工夫顧忌她的矯情,廿一抓著張校尉後襟扔上了哨樓頂,張騤抓住這唯一的戴罪立功的機會,像瀕死之人抓了根稻草,撲上前就掏鑰匙。

可他猛地怔住了。

哀嚎了一聲,撲騰一個猛子紮到地上連連磕頭,聲音如吼如哭。

“殿下,弩弦斷了,不知被什麼人割斷的!卑職後晌來的時候還好好的!一定是北元人!他們全都算計好了!趁咱們上山救人時來過了!”

那床弩上的弦全是一指粗的牛脊筋,本該力勁無比,可兩條弦筋卻是斷的,斷口整齊呈切麵,成了個不頂用的木架子。

張校尉知道自己命保不住了,哭嚎道:“卑職有罪!卑職罪該萬死!”

廿一和幾個影衛卻理也不理他,飛快舉著氣風燈蹲下查看,幾個眨眼的工夫立刻回道:“殿下,三弓都是好的,絞軸、扳機、牽引鉤也是好的,上弦可以一試。”

晏少昰冷冷道:“開鎖。”

張騤嚇破了膽,一時緩不過神,結結實實一個漢子塌腰縮肩的,沒個樣子:“弩弦斷了,開鎖也沒用……”

話未落,廿一仰麵掀翻他,從他腰上摸出一串鑰匙來,比對鎖口挑了最合適的一把,開了床弩扳機上的鎖。

這巨大的木械怪獸足有半丈長寬,不知多久沒有舒展過筋骨了,稍一碰,牽引繩就錚然作響,扳機牽扯著精妙絕倫的機括與力臂,前後遊動。

廿一試了試力:“能用!”

他和幾個影衛拾起斷弦,在主弓、後弓與絞軸間飛快結弦,牛筋在四條弓臂上繞了幾圈,卻無綁縛固定之處,於是一邊兩個影衛站開,以兩邊角力拔河之勢,架起了這廢弩。

他們動作迅疾,可這僅僅三息工夫,遠處的額日斯

等人又縱馬狂奔出百米。

“去吧。”晏少昰在她後背輕輕托了一把。

廿一也道:“姑娘過來。”

唐荼荼忙問:“要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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