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後世聽過各種匪夷所思的化學武器,生怕神經毒素導致什麼不可逆的傷害。好在眼睛沒事、運動神經正常,思考也敏捷,有輕微的耳鳴,但沒影響聽力,就是頭疼得要命。
身側忽的響起聲音。
“方才,可還漏了什麼沒說?”
唐荼荼嚇一跳:“二殿下怎麼還沒走?”
他昨夜的衣裳還沒換,逢在新陳代謝最快的、少年與青年相接的年紀,一夜沒見,下巴上有薄薄一層胡茬冒出來,是淺淺的青色。臉色也不好看,負著一隻手站著。
唐荼荼隻看他一眼,就知道二殿下那偏頭疼也犯了,他額角的筋絡都在蹦,頷骨咬得緊實,眼角眉梢結霜掛雪的,繃了一整夜的精神還沒鬆。
這架勢像極了興師問罪,幾個婢子瞧得驚心動魄,輕手輕腳退出了院子。
——漏了什麼話沒說啊……漏了可不少呢。
唐荼荼眼珠一動不動,心思轉得飛快。
兄弟鬩牆的事不少見,可九殿下一個三歲大的小孩,就算是個早慧的小神童,跟他們也爭不到什麼,太子不至於對個孩子下手。經此一事,姚妃估計也廢了一半。
唐荼荼估量著該不該說。
眼前人極輕地歎了聲:“你又想糊弄我。”
他一宿沒睡
,形容憔悴,嗓子也啞了,聽著還怪委屈的……
唐荼荼心一下子軟了個稀巴爛,立馬把九殿下的事兒坦白了。
“……母妃病了?太醫多了?香香?”
晏少昰嚼著這幾句童言稚語琢磨。
清早的藥剛送過來,唐荼荼捏著鼻子一口灌下去大半碗,味覺複蘇,剩下濃稠的藥湯底兒,濾得不細,有磨嗓的粗糲感。
她知道藥性全在這麼幾口上,硬是一口一口地咽下去,苦得整張臉都變了形,伸手要去拿水壺,讓二殿下給截了。
“不能喝茶,茶解藥性。”他把果脯碟子往前推了推,“吃一顆甜甜嘴就行了。”
宮裡的小食講究,果脯上包了一層油紙,唐荼荼手指還是僵的,抖抖索索沒剝開這層紙,正打算上牙咬。
下一秒,手裡的果脯就讓二殿下摸走了,剝了皮,又湊到她嘴邊來。
後頭是幾根玉雕的手指。
唐荼荼張嘴叼了,酸酸甜甜的味兒在嘴裡散開,她含糊道了聲謝。
“我起初以為香香是個人名,跟我爹跪了一會兒,察覺到自己情緒不對勁,立刻想到了九殿下的用詞——那孩子愛說疊字,火火、坐車車,都是疊字,香香應該也一樣。”
也確實是先入為主了,前頭她就覺得那孩子耳清目明,不像“癡兒”。
癡兒在後世叫小兒癡呆,是智力發育遲緩,連帶著影響了語言、運動神經中樞,唐荼荼雖沒仔細了解過,卻也大概知道“癡呆”是什麼樣子——目光呆滯、行動僵直、沒法溝通。
九殿下雖不怎麼說話,可那孩子一整晚的所有行為都有著明確目的性,是要與她接近。
最開始,他用剔蟹釺在桌上劃拉、在她手心描摹、還有在烤鴨餅皮上刺字,全是在傳信。待唐荼荼看懂了那十個字,滿眼驚詫之後,九殿下就不再寫了,趴在桌上望望這個、望望那個。
姚妃住在西六宮之一的長春宮。宮裡宮外雖隻隔了一道門,但出宮開府的皇子就算半個外人了,而後宮是父親的後院。
晏少昰一般隻往皇後和太後那兒走,
除非年節時給老太妃們請安,彆的時候他四處亂走,保不齊會被安個“失儀”之罪。
他與這九弟隻每年年節時見幾麵,和唐荼荼想得一樣。
晏少昰忖道:“小九是父皇的老來子,父皇以前偏寵他,常為小九不言不語憂心。今年小九才開始認字,能寫字已是不易——你從他隻言片語中揣摩實情,實在心細……”
唐荼荼知道他的意思。
姚妃有間歇的瘋症,又是道士唱戲,又是夜夜冒鬼影的,她聽一個三歲稚兒寫了十個字,還留意到了這十個字裡頭的信息,及時發現了香的問題,妥妥是立了個大功。
晏少昰:“至於是不是早慧,我跟父皇知會一聲罷。”
那就好。唐荼荼儘到了傳話之責,將這個不知往哪兒擺的小包袱撂給了他。
她想了想,小心問:“皇後……為什麼身體抱恙啊?”
皇家一年就這麼幾個盛宴,後位空著,實在不好看。
晏少昰徐徐開口:“我母後有眼疾,是早年生常寧時留下的病根。她見不得強光,強光之下會流淚不止,時好時壞的,因皇祖母壽宴硬撐了那麼多天,最近又犯起來了。燈燭傷眼,左右是半個家宴,沒必要強撐。”
青光眼麼?
唐荼荼想了想:“那害人的……是紀貴妃麼?”
“不會是她。”晏少昰一口否決:“五弟當時也在殿裡,昏了一夜,今早仍然嘔吐不止,唇色發青。紀氏再毒,也不會動她這命根子。”
唐荼荼麻利地告了狀:“可她一整晚都針對我哎?”
晏少昰瞥她一眼。
這丫頭是逮著所有皇室秘辛問,實在逾矩,可他脾氣死活冷不下來,隻好隨了心,掰開了揉碎了給她講。
“當年,母後是皇爺爺給父皇挑的正妃,可紀氏,才是父皇心頭好,她屈居側妃之位,心有不甘是必然的。隻是紀家本家在江蘇,滿門儒生,翻不出大浪來,這麼些年倒也算安分。”
“直到去年,西夏勾結吐蕃土司,當地土司自立稱王,率一群馬匪
屠儘了幾個茶馬市。當時,紀家長房紀仲容任西寧知州,不費一兵一卒,僅靠挑唆當地幾個土知縣,哄得吐蕃內鬥一片,借機收複了失地,立了大功,封了個西寧侯。”
“他是紀貴妃的嫡長兄。知州一任八年,到後年,紀仲容就要回京了,想是要留任京城了。”
“而小五啊,過完年就十一了,那孩子是被父皇抱在懷裡、手把手教著寫字念書長大的。”
唐荼荼:“……那我大概懂了。”
十一歲,是個很微妙的年紀了,二殿下又是個爹不疼的。春秋鼎盛的皇上和年輕力壯的太子,這是曆朝曆代無解的局。
皇上看樣子不像是短命,太子二十了,不小了,彆的皇帝登臨大寶的年紀了,他還是太子,以前隻能聽政問政,直到上個月皇上才允他參政。
這父子倆咬著權勢拉扯,但凡生點什麼嫌隙,紀氏就順風上去了。
——太子至孝,大概也是不得不撐起這個“孝”字來。
晏少昰:“今夜你做出放映機,又冠著我皇兄的名,等這東西真正下放民間,興許會成為不世之功。紀氏如何不恨你?她攛掇祖母傳你入宮,也算是廢我皇兄一員大將了。”
榮升“一員大將”的唐荼荼很是惆悵,腦袋又開始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保和殿不長這樣噢,情節需要~,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