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 182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2801 字 4個月前

十月廿七那天早上, 飄了點雪。

唐荼荼邁出房門時腳下一滑,這才看見地上覆了一層雪籽,薄泠泠的, 一碾就化。

這下棉襖也不夠用, 唐夫人從打好的包袱裡翻出披風,一人一件裹身上。

唐義山要去老宅跟爺爺奶奶住一陣子, 華瓊私底下與他囑咐,住得不適應就去她那兒。隻是國子監地界偏東, 離華瓊住的西市遠,老宅的爺奶叔伯又盛情相邀, 小輩辭不得,就先回老宅住了。

全家隻留下他一人, 雖然仆役書童全留齊了, 身邊不缺伺候的, 家裡頭還是放不下心, 一家人各有各的擔憂。

唐老爺扶著兒子肩膀,諄諄教誨:“我兒切記好好讀書,業精於勤, 荒於嬉,爹爹雖離你遠了, 你自己卻不可貪玩耽誤學業,等過年的時候, 再享清閒。”

“孩兒謹記。”

唐夫人的悄悄話得背著老爺說:“你伯伯嬸娘那幾房人的脾氣……義山你自己也有數, 要是誰給你臉色看了,彆慣著他們,去你娘那兒住。”

“孩兒省得。”

珠珠淚眼婆娑:“哥,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當哥哥的不容易, 哄完爹娘,還得哄這小丫頭:“再哭要皸臉了,我每月給你們寫信,特特多給你寫一封,好不好?”

“好!說定了!”

他像模像樣地哄完珠珠,又笑著看向荼荼:“妹妹有什麼要囑托的?”

唐荼荼想了想:“好像沒有。哥哥很厲害,我知道的——既然爹要你發奮,那我就勸你多玩吧,學習要勞逸結合,彆天天讀死書,多交朋友,多出去走走,多看時政新聞。”

“需要幫忙的時候就跟娘說,彆一人死扛。”

唐老爺背著手嘀咕:“不像話,不像話,荼荼這是成心跟我作對呢。”

全家人都笑。

唐荼荼最後看了一眼這宅子。

住了九個月的宅子,尚不足夠讓唐家人生出不舍,誰對這宅子的留戀也沒她深。

她是“生”在這兒,長在這兒的,在這宅子裡養好了精神,才敢爬出去看看世界。

管家伯把大門落了鎖,隔斷了裡邊的一草一木。

一行六輛馬車,十來匹馬,陣仗大。一路穿巷而過,走過各家門前,看門的家丁都探出頭,拱手笑吟吟祝了句“一路順風”。

路過容府時,大門開著一條小縫,裡邊似有人影。

馬車軲轆轉了一圈就過去了,唐荼荼隻看見半身綢衣。

杜仲帶著仆役和藥童,幾人沉默地在街門口等著,人人背了個小包袱。他拿出一封太醫署簽發的撥調信,請唐老爺過目。

他是太醫署考過試、掛了名、有行醫資質的大夫,有了這封撥調信,這就算是出外差,家裡長輩托付過來了。

唐老爺雖沒見過他,一聽來由,自個兒補上了因果,連聲說:“好好好!小杜隻管跟上,等到了縣衙,自會委派你事務。”

唐荼荼衝他揮揮手。

杜仲靜靜望她片刻,又垂眸去看地,與幾個仆役步行著跟在了後頭。

他們是要到城外租車的,城門外有客旅行,做馬匹、馬車租賃,有時也接托鏢生意,在直隸幾地來回行走。

每日進出京城的百姓絡繹不絕,天津還算是近途,雇個車夫,跟隨大部隊上路,一路的花用不算貴。

唐老爺一掃前陣子的鬱氣,神氣揚揚的,隔著車窗都能聽著他的嗓門。

“快瞧,禮官開城門了!”

唐荼荼從側窗探出頭,東方日出,晃得她直眯眼。

挑今兒出門並不是湊巧,是唐老爺的主意,說是要帶她們看看大軍出征是什麼樣。唐家和去往北境的運糧兵並不一道兒,恰恰都是東城門出門,順路看看這陣仗。

一路官差清道,兵部與禮部官員送行。運糧兵早早在城外候著,極目望去,全是捆紮緊實的糧車。

唐荼荼遠遠望著傳旨官站上城樓,於大軍前宣讀聖旨,城門上幾麵龍虎幡獵獵鼓風,氣氛莊嚴肅穆。

三軍列方陣,運糧兵的棉衣外全套著薄甲,三萬人,站了好長,從城門下一直延續到遠方的深林中去。

被大軍截在城門內外的百姓愣愣看著,半月前還因為“朝廷新征民伍”的事兒罵罵咧咧,這會兒全不吭聲了,揪扯出新的擔憂來。

這些活生生的兵,這些血肉之軀,好多都是少年、青年麵孔,跟各家的兒郎沒什麼兩樣。

——三萬人站開就望不到頭了,蒙古二十萬騎軍壓境,不會有事吧……

——運糧兵尚且披了甲胄,要上戰場打仗的兵得死多少哇……

連最愛嘰嘰喳喳說小話的珠珠都噤口不言語了。她看見姐姐抬起右臂,合攏五指,收肩,朝著那頭敬了個禮。

珠珠也有樣學樣,跟著立正敬了一個軍禮。

“好孩子。”唐荼荼揉揉她腦袋,小丫頭扭著頭躲了。

等到清點軍糧與整隊之時,大軍最中心的那簇人便朝著駐亭走來。

最當中的二殿下一身明光鎧,護具齊全,隻露出一張俊美的臉,三軍目光皆隨他行。

龍鱗一般的銀甲葉編綴成排,三疊護肩更襯得他肩寬背闊,胸口虎頭紋赫赫威風,打磨光亮得像一麵鏡子,朝陽底下反射出明燦燦的光,是為“明光鎧”。

還沒上戰場,這一身大將風範就很懾人了。

四城門外都有駐亭,尋常的路亭和茶寮供百姓歇腳用,駐亭卻連著驛館,是官員和軍驛兵歇腳用的豪華大亭,八角重簷,一個亭子占地百來平,很是威風。

唐荼荼遠遠和他對上視線,心思一動,若無其事地往亭邊走。

一群小吏慌忙行禮:“請殿下安!”

晏少昰:“不必多禮,諸位自去忙。”

送行的禮部典儀官是個熟麵孔,來唐家吃過酒的,與唐老爺寒暄著,唐老爺也不好先走一步,讓大軍看著自己隊伍的屁股,那不成體統。他帶著夫人和以前的同僚說著話。

唐荼荼貼著廊柱站,還目視前方,人前假裝跟二殿下不認識。

兩人很有共識地沒紮堆站一塊兒,中間隔了兩個人的空當,外人眼裡看不出親昵。

晏少昰瞧了瞧她這身大棉襖,厚得不像話,還沒到數九寒冬呢,從頭到腳裹得就露張臉了,到了冬天怎麼活。

他嘴唇微微開合:“前夜隻顧喝酒了,忘了與你說正事。”

唐荼荼:“哎,您說。”

晏少昰被這個“您”梗得稍作停頓。

“江凜我沒帶上走,他年紀尚輕,對兵政事務不熟,還得再磨礪幾年。他這邊還有點事要收個尾,大約比你晚到半月,等去了天津,你督促他好好習武。”

此時是下半月,蕭臨風出來的日子,那少年原籍就是天津,來京城考了個鄉試一直沒回去,被隊長拖拉著。

唐荼荼本想給隊長留封信,又怕蕭臨風從中作梗,專門改她的留言,她索性把信托付給影衛,等下月初一再給隊長。

晏少昰:“我手邊人少,調度不開,隻把叁鷹和芙蘭留給你,天津另有幾十探子。我給你的那枚私印絕不能丟,四品以下所有軍官全可憑我私印調度,要是有應付不了的急事,你隻管用。”

“出門在外彆惹事生非,真惹了事兒,讓叁鷹傳信給我。”

唐荼荼想笑,又得憋著,哼了聲:“知道啦。”

遠處三萬大軍,近處的官員和隨侍也有百二十,還有更遠處官道兩側被兵線戒嚴了的百姓,唯他是視線中心。那些視線眾星拱月圍著他,也隔出鮮明的界限來。

在這些人眼皮子底下,唐荼荼沒法自在,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失儀的。

他忽問:“怎不敢看我?”

這話親近得過了分,一下子把唐荼荼那些顧忌攪碎了一半。

她扭過頭,打量他這一身鎧甲,外殼鋥亮。

唐荼荼視線往上挪。

他眉宇間是渾然天成的英氣,彆人眉尾細淡,他反而往濃黑的長,雙眉飛揚入鬢,骨廓如削。

少年桀驁之氣還沒褪乾淨,身子的擔子已經催逼著他做沉穩老成的將軍,兩樣截然不同的氣質,全彙聚在一雙眼裡,被身上的明光鎧襯得恍若神明。

好像他天生就該是這樣,好像他天生就該穿鎧甲。

唐荼荼沒敢伸手去摸摸鎧甲的質地,又忍不住問:“沉不沉?”

晏少昰笑了聲:“伸手。”

他抬起一條胳膊,架到唐荼荼手臂上,立馬把她手臂壓得墜下去一截。

唐荼荼:“好家夥!這一身得三四十斤吧,打仗時候真這麼穿,能抬起胳膊來嗎?”

三四十斤算什麼,重甲還要再重十斤,巨盾兵全是力士,單手可舉七八十斤。尤其她自個兒還一身怪力。

晏少昰覺得被小瞧了,抵著牙根磨了磨:“怎麼說,我也是男人。”

唐荼荼咬著嘴唇忍笑:“知道啦。”

不多時,傳令兵來報:“殿下!一切準備妥當,該是動身的時辰了。”

各營重新整隊,方陣換行軍陣,三萬人光是推著糧車換個方向,都是鏗鏘的鐵甲鳴音。

驛亭裡的官員侍從,全伸長脖子看大軍。

趁著周圍沒人看這裡,唐荼荼忙解下繡袋遞給他,飛快說。

“這裡邊是望遠鏡,昨晚上才送到我家裡。時間太緊,隻趕製出來兩把,放大倍率大概是十倍。今早有點霧,我照了照,基本能看清四裡地外的太和殿殿頂,再遠還沒顧上測。”

“這是很厲害的東西,能站在幾裡之外觀察敵情,殿下好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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