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 206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518 字 4個月前

從祭馬廟出來, 傳令官早早在營帳前候著了,信筒裡的卷軸是黃封。孫知堅看見這色,立刻揮退眾人, 讓傳令兵上前。

“殿下,宮裡來的密詔。”

皇上一天一百句話,起碼一半都是聖旨,不欲叫人聽的、隻傳給一人的私話就是密詔了。

信上寫:

【吾兒親啟。

今冬的十萬套棉被棉服已備妥, 本欲近日送往邊關, 京城與通州大雪卻連日不斷, 欽天監觀天象,雪停得是臘月廿八了。

百官亦牽係邊關戰事如何,吾兒不若回京一敘,年後帶著新糧與棉衣再上路, 到時另備三軍儀仗, 一路緩行,揮揚國威,撫恤邊軍。】

揚皇家威風, 安撫人心的事兒,交給他一個士帥乾。

晏少昰胸口窒悶,懶得重讀, 把這密詔遞給孫知堅, 說:“父皇既有此意, 孫伯代我回京一趟吧, 上馬關有我守著。”

孫知堅麵有難色,擺擺手:“殿下快彆難為我了,我這兩膝的寒疾,風雪裡跑一趟, 半道兒就得跪著走了。”

老將軍窺窺他麵容神色,又笑問:“殿下為何不想回去?回宮吃頓年夜飯,好好歇上兩天,快馬跑個來回也就是七八天的事兒。”

晏少昰雙唇緊抿成一條線,唇鋒上的乾皮分了瓣。

這地方背靠中原,吃喝都能供給得上,飯食不算糟,但男兒沒那些潤澤口唇、護養皮膚的脂膏,就算有,他也不耐煩費那工夫。

倆月的大風捱下來,任他是皇子,臉上也皸得澀手了。

晏少昰猜得到,父皇說什麼“揚國威”是假,其實是想揚紀貴妃的“賢名”。

給邊關將士添寒衣一事是紀氏挑的頭,讓一個嫡皇子回京去接,走時還要備好三軍儀仗?

三軍儀仗那是何等場麵?前軍騎兵,中軍車兵,後軍步兵,一路緩行,讓沿途的百姓都看著,竟是要風風光光地把這十萬床被子送到邊關去。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孫老將軍儒將出身,不似彆的武將那麼粗枝大葉,這老將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他見二殿下眉頭深鎖,稍微轉轉腦子,就知殿下所想了。

老將軍顏容溫藹,竟似笑他孩子氣。

“殿下年富力強,哪裡懂父輩的心思?皇上他啊,是惦記您呐——殿下這是頭回在外邊過年吧,這邊關寒酸,連過年的饅頭花糕都蒸不出花樣來,家裡頭哪裡舍得?”

孫知堅回身向南望,唏噓一聲:“皇上他雖是天下之士,卻也是個日漸年邁的父親啊。”

晏少昰僵怔著,半天沒續上話。

——父皇,竟會惦記他?

自小,他與皇兄一起跟著太傅念書,每隔幾日,父皇就要過來看看,抓著他們兄弟倆口問策論。

其實也沒抓他,父皇是抓著皇兄問的,不大理會他。

是他自個兒少時就好強,看見皇兄答得好,討父皇高興了,自己忙跟著作答。分明連問的是什麼都聽不懂,還要裝腔作勢亂答一氣,得了父皇一個“小黠大癡”的四字評語。

這詞高深,他那時還不懂,翻著說文解字才翻出來,罵他是個“借著小聰明賣弄口舌的蠢貨”。

後來,紀貴妃生了小五,那孩子更是父皇抱在膝頭上長大的,他疼愛五弟,更甚疼愛皇兄。

逢年過節,都沒短過宮裡頭的賞賜,晏少昰掃一眼就知道是內務府準備的,那全是皇子份例,是從各國貢品中挑出來的一堆昂貴的珍玩,還沒父皇那一副親筆所書的對聯、一袋福橘來得稀罕。

可對聯與福橘是滿朝老臣與功臣們都有的,人人有份,這叫天恩浩蕩,與父子情誼也沒什麼關係。

父皇,竟也會惦記他……怕他在這邊過不好年……

孫知堅還在絮叨著什麼,晏少昰一句也沒聽進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幾輛馬車從軍營離開,後頭幾百快馬隨行,靜悄悄地出了南城門。

雲中府外的十二連城,興許是盛朝國土上最沒年味的地方。連著幾日大雪,此地駐紮的邊軍連早晚巡防也省了,縮在營房裡喝酒取暖。

沒人給這邊貼對聯,窗花剪紙花燈也通通沒有。

野村裡的原住民就剩幾戶了,雖是漢民,卻多年遠離故土,早忘了對子怎麼寫,連“福”字怎麼寫都沒人記得了,便拿張紅宣紙裁剪成條,往樹上貼條紅。

風吹雪淋,一夜過去濕爛成泥,要染紅一小片雪。

一群西遼兵夜裡翻著衣兜、翻著馬袋、翻著鞋後跟,一顆一顆找銀錠、數金豆子,白天進縣城裡買些年貨。

這些年劫掠得多了,金銀是他們從沒缺過的。

他們白天去縣城裡看人家的社火,到了黃昏時分,趕緊出城。年關四處掛花燈,怕走水,也怕盜竊,城裡的緝捕巡防隊多了許多,對異族麵孔查得嚴,不敢留在城裡。

城門口最有意思,不知哪個小都頭閒得沒事,讓護衛在城門外拉了個黃河陣,有九轉十八個彎,一個入口,一個出口,一個陣得走一刻鐘。

用爛麻繩拉出來的小孩玩意兒,彆的百姓誰稀罕這個,全繞路走。西遼兵沒見過這東西,不論男女老少都在裡頭撒歡玩。

耶律烈的親衛隊怕他們這沒出息的樣子惹得大汗惱火,因為大汗最忌諱的就是治下子民貪慕盛朝的繁華,連忙呐喊了幾聲。

“胡鬨什麼!回來列隊!”

聲音被掩在遠方的煙花聲下。

耶律烈駐足,直盯著東南麵的天,棕褐的瞳仁被漫天煙花染得忽明忽滅。

又是一個年了。

他們造不出紙,造不出筆,也就丟了曆法,過著不知稼穡、草木記歲的生活。

看見盛朝的邊民播種,就知道這是二月二了;看見邊民豐收,把果子擺成錐堆,燃香供奉月亮,就知道是中秋。

連著幾日看見晝夜不歇的焰火,就知道盛朝是要過年了。

說不上苦,耶律烈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也不當自己可憐。

隻是終歸心裡邊發堵。流離的日子久一日,雄心與壯誌便消褪一日,看不見血、刀不出鞘的日子過久了,豺狼的牙也要鈍,他都快要忘了自己是西遼最後一個汗王了。

不遠處的籬笆牆內,哄然爆發一片大笑。

一群小兵圍著烏都和山翰林,還有那一群盛朝的探子,也圍坐成幾圈,挨個講自己家鄉過年的風俗。

“我們那兒大年三十,要去墳上接祖宗,把已故的爹媽爺奶都請出來。出了墳頭直接回家,路上提一盞防風燈,燈裡的燭是引路的,千萬不敢滅了,不然爹媽全丟路上了,就要變成孤魂野鬼了。”

“哈哈哈,我們那兒沒什麼講究,就拜拜神龕,守個歲,守歲是給家裡老人守的,熬過了寅時才能回屋去睡。”

“夜裡餓得慌,還得開火煮一鍋餃子,這鍋餃子、還有年夜飯上剩下的半條魚,要從舊年吃到新年,年年有餘。”

“小孩兒坐不住啊,燒一把苞米杆子,劈裡啪啦滿地爆花,特喜慶。”

不論他們說什麼,烏都都嘿嘿地樂,但凡是個說漢語的他就高興,管他們說的是什麼。

“山翰林呢?您家鄉有哪些趣事?”

山魯拙眸光微微一閃。這相貌很是秀氣的文人眼瞼低垂,露出一個很淡的笑來。

他們叁字輩的影衛也是分組的,像叁鷹,諧音三一,就是一組近侍組的小頭兒,專門近身伺候殿下的,腦子活,也有統籌總領各組的能耐。

殿下身邊不缺武藝高強的護衛,一組影衛的武功不算特彆打眼,把為人處事修煉到家就夠了。

二組士殺,三組士罰……五組是女影衛,跟上姑娘的芙蘭就是五組的。

六組是各地的樁點探子,能在各種艱苦環境下快速紮根,偽裝成一個不起眼的本地人。

這些混子出身、三歲就會騙人的影衛,一輩子也沒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們混進公府能取得士家信任,混進賊窩能爭得賊老大寵信,哪怕被抓進敵營、敲斷雙腿,也能靠三寸不爛之舌活生生地策反敵將。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