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第 218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8894 字 4個月前

等那張紅點圖放到縣衙大桌上,開了一天會、腦袋昏沉的趙大人立刻站直了。

唐家那閨女染了疫,這圖又是她畫出來的,趙大人念著自個兒身體,不敢離圖太近,背著手、隔著三步遠瞭了一眼,目光如豆,嘛也沒看出來,也不明白費這大力氣畫圖有甚麼用。

他端著大人架勢,撫著山羊胡,邁著四方步在二堂裡兜圈子。

“這病患,老的老,小的小,伺候起來麻煩,家家戶戶都有大人伺候,為何非得把病患全帶去印坊關起來?”

議事的縣官們齊齊抬頭。

隻聽趙大人又說“那印坊不是住人的地方,吃喝住用混在一塊,豈不是毒裡養蠱,病上加病?”

旁有老大夫解釋了醫理,說這赤眼病病灶簡單,做好防護不會互相染病。

趙大人仍是搖搖腦袋“不如叫染了病的在各自家中將養著,貼個封條把宅門一鎖,誰也不準出來,每天發下藥送進去。什麼時候病好了,什麼時候拆封條放人,如此不好嗎?”

縣丞忙說不妥“大人不知,裡頭好些病人都是窮人家,不是獨門小院,住的是胡同巷子,幾戶人家吃喝拉撒全在一個院兒裡,總不能封條全鎖起來——再說了,這赤眼病又得煎藥,又得藥湯敷眼,尋常家裡哪有會伺候的?”

“杜小神醫召集了縣學二十餘醫士,左近幾家醫館的坐堂大夫也主動請纓,印坊裡滿滿當當的大夫,將病人聚在一塊,豈不省時省力?”

趙大人籲氣歎一聲“容我再想想,明早再做決議,天不早了,諸位回家歇去罷。”

縣丞頓語,不太讚同地看了趙大人一眼。

張捕頭也回頭,撟舌一笑,舌尖彈出一聲清脆的響,聲調頑劣,像調戲路邊大姑娘。

幾個小官、幾位師爺竟全沒吭聲,隱晦對了個視線之後,誰也沒走,又圍著圖商議起來了。圖首位置站的是唐老爺,也是長桌的主位。

他們一群人這改旗易幟的姿態直愣愣戳著眼,趙大人被梗得喉頭一嗆,坐下,一口一口咂了杯濁茶。

茶泡久了,湯黃味澀,茶葉軟得沒了滋味。

趙大人輕晃手裡這盞茶湯,看著水麵慢悠悠地蕩開波,思緒也慢下來了。

他今年五十四了,老了,人沒了銳氣,也就沒了鋒芒,見自己的下官全圍著唐老爺馬首是瞻,也不氣,就是心裡邊有點不得勁。

掰著指頭算算離二月還有二十來天,二月初一他就要卸任了。

——這不行啊,這赤眼病在他任上爆出來,治不好還是他的禍。

思及此,趙大人坐不住了,從兩個師爺間擠出自己的位置,也仔細聽諸人的討論了。

唐老爺一不懂醫,二不懂隔離,其三,該怎麼調度差役他也不熟,縣官雖小學問卻大,唐老爺態度謙遜,聽得多說得少。

好在這兩月走街串巷,了解民生,一看荼荼這圖,就知道畫的是哪條街哪條巷。

葉先生成了前後宅的傳話人,兩頭跑著,把唐荼荼和杜仲吩咐的事兒原話傳過來。長者欺年少,這是慣例了,彆看杜仲被衙門諸人稱一句“小神醫”,真要說起來,也容不得他一個小輩進二衙的門,是沒有話語權的。

葉先生頂著唐老爺幕僚的身份,見識廣博,能言善辯,話糙,道理卻細,說話極有分量。

一群縣官很快敲定了印坊隔離的各種細節。等人散去,趙大人悄聲喚了句“振之留步。”

唐老爺折身回頭,隻聽趙大人問。

“振之啊,那咱們那強身健體大比,就不比啦?”

唐老爺“隻能往後拖了,元宵是決計比不成了。”

趙老爺搓搓十指“振之啊,咱這告示都貼了半來月了,各鎮各村都準備好了,再有幾天就到十五了,這時候說不比就不比,豈不是叫百姓寒心呐?”

“不如,咱們改換地方,不在印坊比就是了。你要是忙著治疫,我來籌辦這大比也行。”

什麼時候了,他竟還想著貪功!唐老爺氣得額角直跳“大人當以大局為重啊!這赤眼病鬨不好要成時疫!大比說到底就是娛民之事,等病治好了,百姓還能誤了玩兒的工夫?”

他是綿軟人,疾聲厲色說完了,看見趙大人臉色紅了又白,訕然不語。唐老爺又反思自己話重了,斟詞酌句改了個說法。

“能治好時疫,也是大功一件,我記得前年河南有一縣令治疫有功,皇上禦筆直接提了兩級,召他到京城做官了——如此不美?適之兄不想連提兩級?”

說完,唐老爺趕緊垂下眼皮,暗暗唾罵自己學壞了,會巧言令色忽悠人了。

趙大人不知聽出來沒,惆悵思忖了一會兒,一拊掌“你說得有理!這赤眼病保不準要成時疫,我得趕緊報與漕司大人,讓大人早做準備。”

說完令家仆套馬,要趕緊往漕司府走一趟,看天色實在不早了,這才作罷,要明兒趕早去。

唐老爺真是哭笑不得。

他在禮部當郎中時見過這樣的下官,機敏有餘,乾勁不足,遇事兒不自己拿主意,先著急忙慌往上報,等著聽上官指派。

事兒小還好,萬一事真的鬨大了,回頭他就擺無辜“哎唷,下官全是按大人指示辦事的,大人說什麼我做什麼了,錯怎麼能落我頭上呢?”

這樣的官……

唐老爺唏噓一聲,也匆匆離開了。

戌時吃過晚飯,唐荼荼戴著帷帽,坐上了馬車。隔著簾跟珠珠揮揮手“彆送了,姐姐過幾天就回來。”

門前的大紅燈籠照著新雪,門上的對聯和福字還喜豔豔的,年沒過完,姐妹倆卻得分開了。

小丫頭頭回沒含眼淚,隻癟著臉“幾天是幾天啊?”

唐荼荼“七天?頂多十天我就回來了,還能趕上看燈呢。”元宵燈會一般到正月二十。

唐夫人殷切叮囑了幾句,怎麼也放心不下“還是讓胡嬤嬤和芳草跟著去吧……”

她話剛開了頭,唐荼荼連忙喝止“誰也不能跟來!醫士都是有數的,照顧一個病人就是一份累,哪裡還顧得上旁人?”

唐夫人張口還要說什麼,唐荼荼當機立斷放下簾子,喊車夫“走啦。母親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回見!”

馬車穿行在深夜裡,往時這個點路上就靜得看不見人了,今夜還是燈火通明的,官兵開路,一溜小馬車往印坊去了,那是今日檢查出來的病人。

公孫、成家、瑞家資產雄厚,幾十輛馬車跑在外頭來回接人,馬車裡配飾也是舒適的,用的是座上賓的禮遇。

許多百姓這輩子頭回上馬車,坐得直挺挺的,不敢蹭臟了錦緞坐墊,撩起車簾,探頭探腦地往外邊張望。

瞧著心態都還好,病人沒有張惶失措。隻是人數不對。

唐荼荼皺起眉,眼看右邊與她並行的那輛車,車上坐著個老太太,車下步行跟著倆媳婦倆兒子,捱著風雪一路送,送到印坊門前了也沒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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