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第 219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8395 字 4個月前

“殿下不可。”孫知堅氣虛無力地勸了聲,沒攔住,眼睜睜看著殿下點兵出城了,隻得起身跟上。

風雪很大,不停有風灌進雙耳。

離得近了,這骷髏台越發清晰了。

赤城就在其背後,斷壁殘垣不複舊時威風,城牆上被火藥崩碎的孔隙是一雙雙烏黑的眼睛,無聲注視著三座屍塔。

這吊在家門前的屍體,遠比一片亂葬崗更惡毒。

草原上的風吹過被火燒淨的頭骨空腔,湧出一串嗚嗚的響,竟成了曲調,隨著北風滾了很遠,如泣如訴,也像一串低啞的惡咒。

離屍塔四裡地的時候,首騎停下了,晏少昰舉起千裡眼望了望。

這些屍身經火藥炸過、馬蹄踐踏過,戰後又被元人毀了屍,大抵是不成樣子了。

陸明睿怕殿下於心不忍,低聲回稟“探子說,沒幾個全屍了,轟了也乾淨。”

晏少昰利落翻身下馬,“就在此處行刑罷。”

戍邊是苦差事,要算天時、找地利,要練兵、統兵,要嚴明軍紀,要籌措糧草、調度軍需,安排各級將吏轄屬……樁樁件件,全會消磨一支軍隊的精力,很少有戰事能酣暢淋漓、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領兵之將忌冒進,忌蠻乾,忌剛愎自用,忌這忌那,因為一個決策失誤,漏出去的都是人命。

盛朝自高祖以來的軍隊規矩,凡敗戰必糾責,要在亡兵的屍首麵前行軍刑。一條條人命擺在眼前,才能規誡領兵的將軍再不犯這錯。

幾個將軍除了甲,竟眼睜睜看著殿下也跟著除了甲,一驚,未來得及說話,沉沉的軍棍已經落下來了,忙閉口忍痛。

晏少昰誰也沒看,隻沉聲說“孫將軍年老,不必受這軍棍了,革去副帥銜,隔日隨輜重兵回京——陣前離營,大錯在我,打罷。”

他折身蹲下,周圍拿著軍棍的行刑兵麵麵相覷,沒人敢動。

廿一抿了抿唇,親手拿了條軍棍執刑,晏少昰動也不動,挨了十軍棍。

多年的近侍知他心意,一棍棍打下來都沒留手。

攛掇開城門迎戰的幾個年輕將軍都在受刑之列,疼得狠了,難免有悶哼聲。隻有他們的二殿下一聲沒吭,氣息梗在喉裡,扼得一張臉色青白。

這一瞬,晏少昰分神想了點彆的。

如果,他早來一日。

如果,沒有折道去天津。

再往前想,如果他沒應父皇的密詔,不對勞什子父子親情報什麼希冀。

他回去做了什麼呢,吃了幾頓不鹹不淡的宴食,得了父皇幾句不冷不熱的關懷,過了個可有可無的年。

與皇兄喝了一夜酒,因為宿醉,頭疾犯起來,還養了一天的腦袋。

後又連蒙帶騙,撂下輜重兵折道去了天津,被那丫頭一個笑遮了眼,被一個擁抱迷昏了頭,回程路上暢快了一路。

……

晏少昰掌心擋在額前,重重搓了一把眼睛。

他膝甲一振,撐著雙腿站起來,吼了聲“火器營全員列陣,開火炮!”

相隔四裡地,炮頭挑得高高的,在空曠的四野上,在這個沒有埋伏的位置,以火炮最遠射程朝著北麵轟了過去。

這個距離幾乎沒有準度可言了,多數鐵火彈都炸不到目標點,晏少昰自己操了一門重炮,頭一炮試遠,第二炮測高,第三炮,極準地轟中了當中的那座屍塔。

“平距上移一尺五,填藥四斤。”

火炮兵立刻按這個角度和火藥填量,重新調高了炮頭。

“砰——!砰——!”

鐵火炮震天響著,一炮接一炮撞上去,十幾丈高的京觀屍塔轟然倒塌。

土壘迸濺成泥灰,萬千殘缺的屍骸墜下來,俯身衝向了廣袤的地土間,終於能魂歸大地。

而最中間最高那座屍塔,頂上的三角將旗隨之滾落,折杆,直墜而下,原本是青旗,被血泥染成枯槁的紅。

旁邊有兩條長長的紅翎羽,於天際劃了個圈,也飄飄悠悠落下來了。

天光明亮,不用千裡眼晏少昰也看清楚了——那是葛規表頭盔上的兩根赤翎。

這青年生來巨力,論蠻力,比他兄長葛循良都厲害三分。他擅刀也擅使長|槍,所有的長兵重兵全都通熟,卻最愛練一杆三十來斤的方天戟。

這青年翻遍史書,聽遍武戲,古往今來名將上百,葛規表罵這個優柔寡斷,罵那個私德有虧,沒幾個能入他眼的。

唯獨愛自比呂布呂溫侯。架勢也學得足,自己找匠人打了一頂紫金冠,兩條長長的紅翎綴在腦後,說戴這冠帽上陣威風。

但凡誰笑他一聲“雞屁股毛”,他就呼呼比個武生,學戲文裡的唱詞猖狂大笑一聲。

“難為爾等桃園結義,自誇是好漢,且看(你家)溫侯爺今日一對三——!”

戲腔猶在耳。

那是葛家最後一個男兒。

戰起前,晏少昰甚至有過猶豫,想臨陣換將,調葛規表回京做個小官,全了與他兄長多年的舊友情誼。

兩根赤翎染血,紅得漂亮極了,打著旋兒落下來。

像兩根針穿進太陽穴,在裡頭攪了個來回。晏少昰眼前一黑,如被剜了膝蓋骨,竟生生屈了一條膝,單腿跪下了。

“殿下!”

“殿下不可!”

周圍影衛搶著喚著,也沒把他拉起來。

孫知堅老淚淌了一臉,扶著膝頭,也隨殿下跪下了,蒼老的聲音喝了聲。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跪——!”

幾百火炮兵介胄齊跪,像一排鐵水澆鑄的兵俑,鐵甲鏘然的銳響與火炮聲合鳴。

那是不能入殮的屍體,注定連個衣冠塚的慰藉也無。:,,.,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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