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第 230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9981 字 6個月前

杜仲來了又走,診為缺覺,唐荼荼瓷瓷實實睡了一個時辰,醒清明了。

此時天才剛亮,院裡靜悄悄的,一絲動靜也聽不到。

唐荼荼望著床帳頂上的魚戲蓮葉圖,圓邊蓮葉一朵接一朵,彎著肚的錦鯉出水時銀光乍現,淡淡一抹粉雲,幾筆青山,把人拉到祥和又寧靜的想象中去了。

唐荼荼欣賞著床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了個噩夢。

她氣息一變,頭不過轉了個向,芙蘭立馬聽著了:“姑娘醒了?那十幾個婦人都安置好了。”

唐荼荼真想躺回床上,閉上眼把這個噩夢夢過去,可她也隻拖延了五秒鐘,默數完“一二三四五”,騰地起身下床了。

偌大的印坊,隻有她這個院是靜悄悄的。

廚房緊趕慢趕地煎藥,藥材不夠了,新送進來的藥材滿滿兩車,而這隻夠印坊一日的用量。

往來多了許多新麵孔,都穿著白大褂,看她戴著病人的黃紗帷帽,一路挨訓:“哪個屋的病人出來了?這是散步的時候嗎,趕緊回你屋去!”

唐荼荼一路挨訓,一路解釋:“我是唐大人家的姑娘,出來看看,不亂摸不亂碰,該守的規矩我都知道。”

人家臉色微變,沒再說什麼,興許把她當成拿著特權行走的官家女了。

走到拐角時,唐荼荼忽覺頭上一輕,隔著紗的黃蒙蒙的天陡然清明了一瞬。

她抬頭看,隻捕捉一縷輕風,一眨眼的工夫,她頭上的帷帽已經換了色了。

“叁鷹回來了?”

芙蘭:“可不,今早回來的,我讓他歇一天,鷹哥還是緊趕慢趕地回來當值了。”

他腳程快,四天跑了個來回。沒聽到芙蘭再說彆的,唐荼荼便知道是邊關沒事,二哥他們都沒被染上。

她鬆口氣,快步往前走。

往常各屋病人會輪流出來打飯,今日不準出來了,全由嬤嬤往屋裡送。院裡隻有白帽白褂的醫士走動,住進來的病人太多,人手不夠用了。

不等衙門知會,教諭大人昨日警醒地把縣學館和所有書院關了,學館本就是聚集感染的高發地,人心惶惶的時候,學生也沒心思念書,這下縣學夫子領著十幾個醫士添進了義診的隊伍。

看門的從家仆變成了衙役,大門前官兵林立,把那道兩人高的鐵門守成了防疫線,遠遠看一眼,人心便沉沉地往下墜。

公孫景逸一整天沒合眼,困得給個枕頭就能著,眯縫著眼摸起一碗清湯抄手,兩勺紅辣油澆進去,給自個兒辣得精神了。

“你昏了以後,天就將近亮了,我尋摸這事兒也算是我攪出來的,弄個半參子,往你爹那兒一撂就跑了,豈不是顯得我無能?”

“正好天也快亮了,頂個大太陽把犯人送縣衙,那不是當街遊行嘛,不合適。就先給蓋了個聚眾鬥毆的帽兒,關我三大爺那兒去了。”

他三大爺,公孫桂舶,從五品的河營協備。

唐荼荼私底下給公孫家畫了個家譜,知道他這位三大爺管的是南城牆外那條泄洪河,離印坊很近,送到那裡確實更妥當。

“審了一早上,全交代清楚了。”

“怎麼說?”唐荼荼給他遞了一塊喉糖,解辣的。

“這群癟犢子……”公孫景逸粗話起了個頭,對著送到手邊的這塊糖愣是說不下去了。怎麼也是個二八小夥,對著姑娘說這個,他還要臉不。

他咬著糖支吾一聲:“……還是張捕頭給你講罷。”

張捕頭三十啷當歲了,久經人事沒了顧忌,條理分明道。

“這群下作道士在鄉間藏了十年,四裡八鄉門路通達,消息來路很廣。他們在各家寺廟中都埋了鉤子,稱作雀姐,是一群三四十歲、沒正經營生,空長了一張嘴皮的娘們。”

“雀姐蹲守在各個大廟中,眼睛很厲,專門觀察老太太和小媳婦供香火——一般男人去廟裡,求的無非是功名利祿,老太太小媳婦多數是去求子求孫的。”

“雀姐盯住這群人,就會迎上去,裝作不經意地落下話頭,比方跟同行人咕噥‘這廟不靈,我身邊的誰誰誰,上回去了送生廟,回了家立馬就懷上了’,求子的婦人會立刻上鉤。”

“去了送生廟一看,裡麵全是剃了頭的尼姑,把送生神供得有模有樣的,求子行道也寫得明明白白,任誰也會信個七八成。”

“掏錢進了廟,就是人家案板上的魚肉了。”

“這群癟犢子警惕,從不急著招攬生意,每個月隻接四五個單子,一人交二十兩,正好夠他們吃喝揮霍。恰是因為人少,上了勾的婦人之間幾乎碰不著頭,事情越不容易敗露。”

“他們對外稱是供奉送生神三個月,以示昭誠,實則,這三月極有講究。為了能多奸|淫幾回,頭一個月會守住精關,隻嫖宿,不交陽精。第二個月才開始辦事兒。”

“院裡養著大夫,一旦摸著滑脈的跡象就把人送走,又要女客回家三日內與丈夫同房,兩相一岔,就能遮掩過去。”

唐荼荼聽得手抖,舌尖發木:“可是月份不對……”

所謂滑脈,她不清楚大夫能不能摸出來,隻看月事延遲的時間也能斷定是否懷孕。可發現月事遲了是將近一個月的事了,與十月懷胎是對不上的。

張捕頭點頭:“到時候會說是肉身養不住仙胎,不足月就出生了——一來,孕娘剛懷時吃不飽,吃喝沒跟上,後頭就難補;二來,跪奉神龕一整月,腰胯變形,懷上的娃娃就長不大,生時個頭小,跟不足月生下的一樣。”

“這群畜牲!”芙蘭罵了一句。

旁邊有年長的嬤嬤,道了聲奇:“可是生下的娃娃長相不一樣啊,誰家爹不仔細看看自家孩子,眼睛像娘,嘴巴像爹,總得跟自己有個像處。十年啊……就沒人疑心過?”

公孫景逸歎口氣:“咱們能想著的,人家都能想著。交錢入廟時,會讓你男人跟著一道兒去,沒法去的,也得女人家畫個小像帶過去,這是讓送生神認認人。”

“你家相公眼睛大,人家就給你找個眼睛大的,鼻梁塌的就找鼻梁塌的,皮黑皮白都有對應,保管親爹娘也分辨不出來。”

是了。

唐荼荼記起昨夜那些淫棍的臉,雖說各有各的醜態,五官卻都是很有辨識度的模樣。

公孫景逸:“人家把你從頭發絲到腳後跟兒算計得明明白白,又是尼姑,又是神龕,又是迷香——那尼姑哪是什麼真尼姑?全是雀姐剃了頭扮的。”

一群人聽得毛骨悚然,忍不住代進去想:要是自己身在局中,能不能脫身出來,能從哪一步脫出來。

想來想去也無解。一旦聽見“送生神靈驗”這一句,動了心,就是在一腳一腳順著人家設好的套走了。

公孫景逸沉沉一放碗:“就說這回,還不是這群犢子自個兒露了馬腳,而是機緣巧合才被我逮住的。茶花兒你猜是為嘛?”

唐荼荼嗓子乾啞,已經出不了聲了,隻挪了挪眼珠子,盯到公孫臉上。

“這不正趕上趙老頭卸任,他卸任之前要統計全縣丁口——這叫‘案戶比民’。”

“要擱以前,也就稀裡糊塗過去了。可你爹是細致人,較真,特特吩咐各鎮必須要算清楚人口,各鄉道、村道進出都查得嚴。這群淫僧不敢妄動,沒來得及把人換回廟裡,這才拖到幾個婦人大了肚子。”

“要不是年前,有人出去采買年貨染了病,這回還抓不著他們!”

唐荼荼聽爹爹說起過。

“案戶比民”是戶口核查的意思,肖似後世的人口統計,官話叫寫黃冊。

縣令在任期間,轄地人口增長了,說明官當得好,百姓富庶,手有餘錢,才會多生孩子,換言之則是一地民德教化得好,叫鰥寡孤獨有所養,病死的少了。是以一縣丁口增多,這是能加官受賞的功績。

趙大人要卸任了,全縣人口統計卻拖拖拉拉的。爹爹一問這事,才知道趙大人打算糊弄過去。

那老頭口稱:不必費這工夫,比著舊黃冊上的丁口數添上點就行了,上頭不查黃冊。各縣都這麼乾,統計丁口動輒花費千兩,縣裡頭哪有這餘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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