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烈心血騰騰地流向四肢百骸,滾燙得叫他全身湧出無窮力量。流亡十一年,除了每一次遇上敵兵倉皇出逃,他就沒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這樣歡實過,像瘋狂的賭徒一般把身家性命全係在接下來一番話上。
一口契丹語從沒被他說得這麼字正腔圓過。
“我手下打聽得細,聽聞巫士在黃河沿岸就地築巫閣,是四十九匹馬齊齊使力拉的一輛巨車,這車奢華至極,是一座連茅房廚房都齊全的大屋。”
“回北元的一路上,大靈童的雙腳不能沾染異族的穢土,必須落腳在元大都的教中巫閣——所以這一路不是天天趕路的,行程兩月有餘,大靈童要在這輛車上學習祭祀、祈禳與占卜,一路上用得著的廚子、奴隸、教習、譯官多得不可數。”
晏少昰定定聽進去了:“你言下之意是……?”
耶律烈一雙眼陡然爆出精光,拎著烏都往身前一提:“隻要這崽子能帶我的人混進去,勢必能殺了窩闊台!”
在場所有影衛、所有遼兵,甚至一直與耶律烈不對頭的監軍,都震驚地盯住了他,視線不由控製地落在烏都臉上。
晏少昰一字一字離口,竟覺每個字都陌生:“你說的是,殺元汗,窩闊台?你昨夜宿醉,今日可清醒?”
“廢他娘的話!”
耶律烈沒說渾話……他是說真的。
晏少昰虎口緊攥,沒敢看烏都,隻寒聲問:“殺元汗有幾成把握?要多久?我不可能等你三年五載。”
“你懂個屁!”耶律烈官話學得不通熟,唯獨罵人的幾個詞全學通了,罵完了又變成嘰裡咕嚕契丹語。
“你知道元人王帳什麼樣?你知道他們布防多稀爛?每年我派去刺殺他們主將和皇帝的刺客,十有七八都能混進王帳去!那群蠻犢子不像你們皇帝似的,成天睡女人批奏折,每朝幾百年來個‘禦駕親征’,能從老子吹到重孫!”
“他們沒那麼怕死,一天不騎馬、不喝酒吃肉就要憋死——這時令草原回春,窩闊台汗王就在草原上春狩!”
“蒙古人,隻有老得上不了馬的廢物才在元大都裡鎮場子,年輕力壯的都在外邊打仗——大王子貴由帶著他叔在東北打萬奴!王三子四子在北邊打斡羅斯——窩闊台身邊就幾千兵守著!隻要薩滿落地,他得親自去接見!”
晏少昰心口一窒,又蓬勃地跳起來。
他不知道。
他能把眼線布遍全中原,唯獨蒙古一個樁子都插不進去。
草原廣袤,腹地縱深,漢人麵孔寸步難行,隻有蒙漢通婚的生意人,能勉強往元大都走一走,所見所聞都是市井消息,壓根見不著蒙古高官的臉。
而耶律烈籌謀報仇、複國十餘年,對蒙古皇室的了解比對他自個兒的短命爹都深,探子早嵌進了元大都的骨脈。
隻差一力。
晏少昰終於掐住自己一分膽量,垂下眼瞼,弧光在烏都臉上落了不足一息,他滿嗓澀糲的沙,還沒擠出半個字。
烏都滿眼堅定地點了下頭:“我要去。”
這三字似叫他得了莫大的慰藉,晏少昰練武十幾年,呼吸竟急促起來。
這一瞬,他眼前晃過勝州不戰而降的邊軍,上馬關數萬剛磨刀開刃的“精兵”,還有連炮都打不好的火器營,那三座通天的屍塔被轟成了粉,掙出一萬條枉死的魂……
兵部那些滿腦肥腸的廢物,日日來信問“可有大捷”,要拿著最新的戰報回去報喜,好登報麵世,糊天下有識之士的嘴。
千百圖景彙作一念,最終定格在江凜那句斷言上。
——這一仗,我們沒準備好。
晏少昰牙根咬得酸脹,終於定了神:“你要什麼?”
耶律烈雙目似點了燈:“我要你們的神兵利器,能打二三裡地的那種火炮,能折成幾折揣在懷裡的弩機,能噴一口火的長|槍,什麼硝石硫磺老子全沒有,還有什麼栓在胳膊上點一下就能射出幾十根牛毛針的那玩意兒,有多少我要多少!”
——他倒是敢開口!
監軍快嚇傻了,扯著嗓門驚叫:“殿下不可!耶律狗賊不可信啊!他要是帶著咱們的火器去投誠蒙古,必能換取高官厚祿!咱們將作監幾十年功夫就要付之一炬啊!”
“給他!”晏少昰喝了聲。
元兵的伏線已經出了鎮門,朝著山穀搜來了。
他當機立斷:“從上馬關調來不及了,廿一,你帶我手旨去跟王叔借,大同離此一日工夫,以跑死馬的速度往回趕。”
耶律烈朗聲一笑:“還有最後一條:倘若我殺了元汗,還能回得來,我要你們皇帝老子給我劃片地,不能比西夏小。”
晏少昰眉眼一沉。
他要做異姓王。
這不算難,隻要元汗暴斃,三路敵軍立退,他們就勢反撲,傾吞大片草原疆土,那些異族不服管教,送多少糧也喂不熟,邊兵總是要退回原本邊境線的,到時隨便分他一塊什麼土都行。
“倘若老子回不來了。”
耶律烈咧嘴一笑,露出了他這張糙臉上能擺出來的最明豔的笑,刀梢一指身後:“我這些部下,你看著養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