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第 269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8973 字 4個月前

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休息一天都奢侈。短短歇了兩天養足精神後,唐荼荼就奔著山上跑了。

幾萬斤生理鹽水發遍了全縣城,成了全城大夫津津樂道的“神仙水”,山上的工場卻仍然簡陋得不像樣。

幾十名工人擠在三個小院裡忙活,院中幾頂油帳,露天生火煮水,通了一條排汙渠,這就是全部的工場設施了,放後世是妥妥的黑作坊。

清明節前後的幾日新雨,把東鎮的泥路和荒山洗刷了一遍,幾十車土方拿油布蓋著,沒受一點潮。

年掌櫃張羅人手,以三牲和香紙拜過了土地爺,這就要開工了。

唐荼荼借著芳草漂亮的針線活,拜托丫鬟給自己縫了個兩寸見長的荷包,上頭繡五個字——項目負責人。

“姑娘,這荷包做甚麼用?”

白布底,紅字,看著怪不吉利的,姑娘非要這個色兒。

唐荼荼栓了根繩掛在脖子上,笑了聲:“沒用。”

她就是想偷偷過把上輩子沒獨立帶過大工程的癮。

彆說,這輕飄飄一片布,戴上了,心裡滋味還怪複雜的。眼下沒有老師把關,沒有同事分工合作,她這“總負責人”也是光杆司令,要一個人孤軍奮戰。

工場選址地離縣衙不遠,不過四十裡地,騎馬用不了半個時辰。

唐荼荼馬術不精,隻敢白天騎馬,晚上回家時坐馬車,提前買口熱食,在馬車上順便把晚飯解決了。

每天迎著朝陽出發,披星戴月回家,唐夫人想就姑娘家的安全問題說兩句吧,卻找不著事頭說——早上衙役送過去,晚上年掌櫃派人送回來,那年家的家丁不知是什麼來頭,不苟言笑,金剛怒目的,拳腳功夫好得出奇。

想來想去到底不放心,跟老爺知會一聲吧,唐老爺輾轉反側了一宿,黎明時分終於想通透了,殷殷落了句。

“夫人不必管她,荼荼那孩子有分寸。”

爹娘心裡的愁腸百結,唐荼荼全然顧不上理會,一忙起來昏天黑地的。她在每天有限的十二個時辰裡,除了保證充足睡眠,連一日三餐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

隨身記事本不離手,兩天能寫滿一本,耳邊永遠有人在問詢。

“姑娘,用夯土磚能行嗎?您說的混凝土骨料到底是什麼東西?”

“姑娘看看這回的磚,水滲得慢,上頭灑了水,積水三日也沒滲到底兒。”

唐荼荼:“這粗砂不行,砂礫需要篩揀,這礫石大的小的亂七八糟,到時候出料不均勻,牆體乾了後就不能均勻受力。去找木匠做一套鐵絲篩網,我要的是指甲蓋大小的礫石。”

混凝土與普通的夯土漿不一樣。時下民間百姓砌牆壘房,舍得用磚的那都是大戶人家——貧民蓋房子是先以堅韌的木柱起形,再拿黃黏土和泥一層一層往上砌,乾一層,抹一層,直到房子成型。

這樣的土屋壽命極短,一股大風能吹跑土,力氣大的壯漢一腳能踹翻整麵牆。

講究一些的人家用黃米湯代替水攪拌石灰漿,借米湯中的支鏈澱粉做膠凝材料,凝固後就可以在石灰縫隙中生成更緊密的微觀結構,讓磚塊黏得更緊實——明清時期多段長城就是這麼築起來的。

但受天然原料所限,磚牆本身就有抗壓性差、中空縫隙多、吸水吸潮的缺點。普通磚窯燒出來的磚與後世沒法比,要是用作化工廠的主材,不出一個月就會因為汙水泄露焦頭爛額,得時時提心吊膽,找補問題。

像娘說的禦窯,專門給皇家燒磚的那些磚廠,一塊結實牢固的大青磚從粉料到成型能燒兩年。就算二哥,就算太子一路給她亮綠燈,耗時也久得沒法想象。

唐荼荼打算一步到位,拋開磚牆,也不用磚混結構,直接挑戰全鋼筋混凝土澆築。

盛朝是能煉得出鋼的,華夏是炒鋼法的祖宗,隻是煉的鋼通通拿來造兵甲刀械了,還從來沒有人想過打二十米長的鋼筋。

唐荼荼揣著點劣念想:真要造出鋼筋混凝土的工場,其使用壽命能送走三任皇帝。

與其做什麼漏洞百出的磚牆,不倫不類的磚混,不如砸下巨資試試最難的鋼筋混凝土,她想極儘後世工藝之能事,在東鎮打造一座地標性建築。

……

出師未捷,腦細胞先死了一半。

饒是年掌櫃找來的泥瓦匠打鐵匠手藝再好,也聽不懂張力拉力壓力是什麼東西,看不懂結構圖紙。

唐荼荼講得舌尖都禿嚕了,也沒給匠人們講明白,反倒把一群泥瓦匠說怕了,連連擺手說“這活接不了”,領完工錢一哄而散了。

隻留下個淒淒涼涼的地基。

唐荼荼坐在抹平的泥地上,數了半個時辰螞蟻,終於垂頭喪氣地明白:民間的技術人才靠的是熟能生巧,吃的是手熟的飯,能養家糊口就是好光景了,他們沒毅力去提進技術,一聽事兒多事兒難,就邁開大腳板溜得飛快。

“姑娘,吃口飯歇歇吧。”

唐荼荼回頭去看,一群影衛笑吟吟望著她,拱手的作揖的,口裡全稱的是“姑娘受累了”。

“姑娘巾幗不讓須眉。”

唐荼荼被逗笑了,脫下馬褂,回屋去洗漱了。

她日日穿著舊衣裳來,再裹一身更破的馬褂乾活,饒是如此,也撐不過兩個時辰,不過晌午就又灰頭土臉了。

唐荼荼洗乾淨手和臉,把一盆灰水潑進籬笆牆下,躺進搖椅裡,蜷成一朵自閉的蘑菇。

——啊,好難啊。

芙蘭端來一盅小餛飩,配了三樣素菜,炒得微焦的海米煮芸苔,煎出金黃殼的脆皮豆腐,還有素燒茄,都是姑娘平日愛吃的,也沒能提起姑娘的食欲來。

唐荼荼邊走神,邊細嚼慢咽地吃,盯著圖紙不挪眼,她一門心思想還能怎麼簡化圖紙,怎麼給匠人講明白。

芙蘭:“不然就算了吧。”

唐荼荼抬眼看她:“為什麼?”

“我聽那些個泥瓦匠絮叨,說姑娘不過是造個屋子,何不刪繁就簡呢?這勞心費力造一個占地一畝的大屋,與造一片小屋舍,齊排排連起來,又有什麼分彆呢?”

“……唉。”

唐荼荼口乾舌燥,不想解釋了,老神在在蹬了兩下地,搖椅吱扭吱扭搖起來。

這些不懂科技之偉大的無知者啊,要不是理智還在,唐荼荼真想撬開他們的腦殼,把自己二十年所學全灌進去,這樣,就有一千個聰明的腦瓜子跟自己一起想,攻堅克難,組建一個曠古未有的超強智囊團。

她設計的廠房圖紙,長30米寬20米,麵積600平,已經是跟時代生產力妥協了又妥協的結果。

後世的廠房動輒三五千平,能容納許多工人同時工作,因為隻有足夠大,才有條件考慮後續的車間、流水線、統一生產標準、統一監督管理。

一個化工廠,又要煉石,又要冶金,將來早晚會添進大型設備,門不造大點兒,頂梁不撐高點兒,大型設備都進不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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