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組按壓……
周圍的船工越聚越多,望她的目光仿佛撞見了鬼,更駭然的是這死人胸膛一下一下地鼓起落下,可那臉唇還是青的,壓根沒變化呀。
“這是要起屍?”
“不設壇,哪裡能起屍?……是不是在招魂,招回來問問有什麼心願未了?”
周圍的竊竊私語,唐荼荼一個字也聽不見。她力氣足,按壓頻率也夠快,但隨著手臂發酸、肩膀發木,掌骨都隨著每一次下壓而疼,唐荼荼心也跟著往下沉。
她是救過落水者的,也救過溺了水閉了氣的,但沒一回是這種感覺。手下的巧鈴鐺睜著眼,瞳孔全散了,唐荼荼用著上半身力氣,掌心每一次摁下去,都像是要在這姑娘不厚的胸膛上破個洞。
氣道開了,沒堵塞,可也沒有吐水,沒有心跳,沒有呼吸……身下女孩幾條肋骨被她的大力壓得咯吱作響,漸漸地,連胸腔的回彈都感受不到了。
有人拍她肩膀,有人苦口婆心勸著“照這麼摁,活人也得摁死了,這身子都僵了,還是趕緊叫殮房”,有的歎一聲“姑娘節哀”,要把她拉開。
唐荼荼吼了聲:“彆動我!有的心肺複蘇要十分鐘才能起效的!”
她咬著牙,調動自己最後一點力氣。那些嘈雜的聲音很快被攆走,身邊一道道注視的目光,全都安靜著不說話。
直到巧鈴鐺鼻孔處,有細小的血沫蜿蜒流出來。
有人慢慢地攏起她的手,把她痙攣的指骨一根根分開。
“曉曉,夠了。”
那兩隻手掌溫熱,唐荼荼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鼻腔裡有血,是她摁了太久,摁折了這姑娘的肋骨,要麼是摁傷了肺。可結果是一樣的,巧鈴鐺死了,救不活了。
她多大來著?……好像今年才滿二十,下午離開時還是朵俏生生的花。
唐荼荼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熱騰騰的全往頸窩流:“我人工呼吸是不是做得不對啊,我記不清應該吹幾口氣了……我是不是吹少了……”
晏少昰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手落下時,到底是順從了本心,把這姑娘摁進了自己懷裡。
湖上風大,兩人都是一身濕水半身的汗,都像河裡滾了一遭,連方才吹胡子瞪眼的叁鷹都沒脾氣了,招呼奴仆劃船上岸,一行人簇擁著往廊心閣走。
這剛入秋,天還不涼,找身毛披大氅都難,還是哪家體弱的小姐車裡備著綢麵披風,借過來一件,唐荼荼才將就著遮住身。
“幼微姑娘!幼微姑娘!”
“怎麼好好的就落水了唷?”
漕司家的下人都來了,岸邊擠了幾排人等著接屍首,奴婢們慌亂成一團,沒幾個敢睜眼看屍體,忍著害怕辨出了人,各個難掩悲痛。
披風裹上身,手裡被塞了個小暖爐,唐荼荼全不在意,隻盯著席家每個人的神色一錯不錯地看。待看到人群裡那個高個子的仆役時,她忽而一怔。
那席春長身玉立,沉靜地等在岸邊,彆人看見屍體驚慌失措的時候,他不緊不慢地脫下青色外衫,蓋住了巧鈴鐺。衣裳很長,從頭罩到了姑娘的下半身。
青衫,蓋住的是白衣。
唐荼荼忽然間抖得厲害,剛養回來的一點溫度全散儘了。
晏少昰第一時間察覺:“怎麼?”
“不對……”唐荼荼死死抓住他的手,好像妄想從他身上汲取力量。
“什麼不對?”
唐荼荼說:“下午,巧鈴鐺穿的不是這身衣裳,她穿的是條粉裙……我們在樓上說完話,席家這個長隨,說他家少爺知道鈴鐺受了委屈,叫他帶巧鈴鐺上街買身衣裳,買套頭麵。”
可眼下,那一身衣裳分明白得似雪,白裙,白鞋,嶄新的紅珊瑚紅瑪瑙綴在頭上,紅燦燦的透著不吉。
“買新衣不會買一身白,這不是新衣,這是喪服……”唐荼荼抖得厲害,連喊那個名字都覺得可怖:“席……他們給她買了身喪服,拿這套新頭麵做她的買命錢。”
夕陽的餘溫還沒褪,所有影衛都在她這番揣測裡涼了後背心。
“姑娘意思是?”
唐荼荼說不出話,她陷入自己奇詭的猜測裡,順著這猜測甚至能攀沿出因果。晏少昰敏覺地抓住了什麼,立刻揮手示意廿一上前:“墜樓的是什麼地方?”
廿一立刻道:“是藏經閣,閣中有燈火,屬下方才留人去查看了。”
“先封死藏經閣,再鎖正門,沿河一條線都看緊了,命人去報官,就說閣中出了命案,今日赴宴的所有人留在此地等著問詢。”
官差還沒到,傳話的人喝令一聲,閣裡閣外都沒人動了,各家管事機警,腦子一動就知道章程,吩咐自家清點人頭,從長隨、侍婢到嬤嬤、馬仆,幾百個仆役在院裡站開,驚疑不定地揣測這事。
“不小心掉海裡淹死了”與“被人推下去”,差彆可大了去。明日鳳凰山正祭,至今日,天津與登州三分之一的官都聚在這兒了,少爺小姐們的朋來宴上卻出了命案,是政敵算計還是彆的陰謀?大有的說。
公孫景逸匆匆過來,聽見茶花兒與她二哥胡言亂語。
“巧鈴鐺在人前說錯了話,泄露自己出身,丟了席家的臉……幼微幼微,名字起得雅,席家是想讓她扮成個體麵的小姐……贖身銀四萬兩,她活著就是漕司貪汙的人證,席四是殺人滅口……”
邊上的公孫景逸聽了兩遍才聽懂這說的是嘛意思,一時驚掉了下巴,窺窺她臉色:“茶花兒,你是被死人嚇懵了吧?”
“那座藏經閣裡頭光是修書的道士就有十來個,還有借光去抄經的坐家居士,滿樓裡都是人,席四挑這兒?席四傻了吧?”
公孫雖然不待見席四,他兩家不說有仇也差不離了,可仍然覺得茶花兒因為一身新衣裳、一套新頭麵而冒出這等猜測,太匪夷所思了。
他轉身四望:“席四呢?席四去哪了?”
下仆回:“席四爺暈過去了,一聽到幼微姑娘沒了,立刻暈得不省人事。”
公孫景逸愈發驚疑地看了看唐荼荼,彆真是叫她胡謅準了吧?
思忖了一眨眼工夫,“承良,你領著人再去請,還暈著就拿條榻把席四爺給我抬過來——就說閣中藏著歹賊,他那兒護衛不夠,還是跟大夥呆一塊安全。”
“來人,先搜藏經閣!”
他能做出如此決斷,在官沒來、長輩沒來之前能站出來擔事,倒叫晏少昰高看了一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