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第315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1488 字 4個月前

城裡無風無雨好天氣,海上的浪竟然洶湧。頭頂的巨帆被海風刮打出了裂帛聲,每一個浪頭撞上來,船身都要劇烈地搖一陣,經曆再老道的水手都得扶著樁頭才能站穩。

“上島要多久?”唐荼荼問。

舵手答:“風好的時候要三個來時辰,今日風向不對,還得更久些。”

六百蓬萊兵都下了船艙休息,幾個都頭、巡檢分住了艉樓。芙蘭上船時已經晚了,敲開幾間門,好話說儘,又給人家遞了銀子,才費勁置換來一間靠角的客房,把姑娘安置進去。

放眼望去,整條巨輪上隻有她們兩個女人,好在今天是出門參加殯禮的,唐荼荼穿了一身灰黑,尚不算礙眼。

傍晚臨時起了錨,夥夫勤雜都沒來得及上船,茶飯比來時粗簡得多,一盤饅頭,一碟鹹菜佐粥,粥裡撒了一把去年的柴魚片,漂在碗裡的灰也不知是鍋灰還是碎魚渣。

芙蘭閉住氣把這碗粥灌下了胃,一抬頭,看見姑娘還沒動筷,點著兩盞燭燈,伏在桌上默寫鐵材鋼材實用量。

這表唐荼荼核算過十幾遍了,現在手邊沒有,靠記性也能默寫出來。

待寫完,唐荼荼端起碗嘗了口粥,默默把咬不動的乾魚片撥到了碗邊。

芙蘭估摸著時辰,站在窗邊往後望,南麵白浪滾滾,根本沒彆的大船追上來,殿下就算是得了消息,今夜也趕不過來了。

“唉。”芙蘭又一次歎了氣,越歎氣越發愁:“姑娘真是哪亂往哪跑,回頭主子又要說您。”

唐荼荼咽下粥:“我隻是奇怪,為什麼今天的傳令兵是一波又一波?前頭來報說事情不大,轉眼,縣衙卻報給提刑司,最後竟又冒出了‘疍民竊奪三十萬兩白銀、挾持人質’的事,幾條消息前後差不過兩刻鐘?島上的形勢變化真快。”

“我知道人窮到根上,什麼都做得出來,但那些疍民……骨瘦如柴,溫飽尚不能夠,哪裡買得起兵器?我想不通他們是拿漁網還是魚叉造反。”

芙蘭不是愛動腦的性子,被這幾問繞得稀裡糊塗,但話拿得很緊。

“總之姑娘上了島離他們遠遠的,哪裡有爭鬥咱都要躲著走。我和叁鷹沒攔住姑娘上船已經是大錯了,總得把姑娘安安全全帶回去,您就是擦破一絲油皮,主子也必定要發配我倆掃馬廄去。”

她講得好誇張,唐荼荼笑起來,把幾片柴魚乾嚼了又嚼,到底沒舍得浪費這口糧食。

她兩人住在艉樓邊角的房間,一整夜,哨衛隊走過的聲音不斷。唐荼荼迷迷糊糊睜開眼,窗外攏著一片不詳的月光。

……

“姑娘,醒醒,要靠岸了。”

唐荼荼一骨碌坐起來,推開窗往外望。

廟島上的娘娘宮是高祖時建的,至今一百六十餘年,香火不斷,又因為地處遼東與山東之間,是北方唯一一個建在海島上、離了岸的娘娘宮,北方沿海幾省處處都有娘娘廟,但海民隻尊此處為正神宮。

東側的碼頭常年清理泥沙,可供大船靠岸。

唐荼荼洗了把臉,脖子上掛了望遠鏡,把穿了半天的皺皺巴巴的披肩疊成雙麵,罩頭上擋風。

這一裹頭,打扮得像誰家小老太太,她踩著船梯往下走,公孫景逸愣是沒看見她,最後在一群山東兵裡瞅住了最矮的那個,匆匆追了下來。

“茶花兒!你跟緊我,萬萬不能亂跑。”

“怎麼連個接應的也無?這叫我該上哪兒去?”

他絮叨了好幾句,卻見唐荼荼一門心思隻盯著望遠鏡看。公孫一愣,自個兒覺出了不尋常,止住了話。

廟島太靜了。

傳令兵說“疍民造反了”,公孫景逸長這麼大,隻從書裡看過“造反”是什麼意思。他以為這麼巴掌大的島,該會打得刀棍亂飛、血肉橫流,在船上時就做好了拔刀的準備。

可眼下,島上微微籠著薄霧,沒有爭搶,沒有喧鬨,岸邊泊著幾百條小漁船,平靜得像一個晨曦中未醒的夢。

這是……打完了?

“大人!大人!”

巡島的小吏騎著馬趕來,身後跟著蓬萊縣的幾個捕頭,互相驗過牙牌與兵符,立刻招呼人手給他們備馬。

“娘娘宮在島中心,住持和十幾位真人都在裡頭,疍民圍著那塊地方,我們的人手進不去。晨起時分派幾個捕快進去給真人們送了點飯,捕快還被扣下了。”

“他們許你們進去送飯?”

唐荼荼聽得更古怪,舉起望遠鏡,朝鳳凰山山腳的方向照了照。

這矮山山腳一眼可以望到頭,疍民很多,把神宮前的路圍住了,遠遠看,其中一半是青壯,一半是老弱婦孺,小孩兒遍地跑。周邊升起一團團的炊煙,大約是在席地生火做飯。

這架勢……不像造反,更像是聚眾示威。

“我們抓了疍民裡的幾個頭目,審問了半日,消息不知怎麼走漏了出去,這群臭鹹鬼消息好靈通,光是從昨兒清晨至子夜,竟聚起了幾百條疍船,接連不停地闖島!他們雖沒有刀槍,可聚起這麼多人壯了膽,竟脅迫衙門放了他們的人。”

“大人您給評評理,我們抓人辦案,怎能放走賊人?——那些臭鹹鬼竟圍住神宮,把真人們全關進裡邊了。”

小吏開頭講得中肯,後頭也越說越惱火了,腳步邁得又重又疾,領著大人們直奔牢房而去。

“我真是……我真是服了這群兵爺爺。”公孫景逸早上沒吃上飯,中氣都提不起來了。

“我昨夜以為出大事了,半夜我都沒敢合眼,我磨完了刀磨匕首,還穿了我爺爺給的護心甲。”公孫越說越鬱悶,把二十斤重的甲從脖子上拽下來,“我以為我帶這六百兵來平叛的,結果是一群窮疍戶領著爹媽兒孫堵了廟門?這是造哪門子的反?”

他嘲完了,瞪旁邊捕快:“開門啊,愣著做什麼?”

被抓起來的疍民已經關了兩天一夜了,小島上沒有牢房,隻有雜物院後頭有幾間廢棄不用的草料屋,窗戶全都拿木板釘死了,隻留了幾條透氣的縫。

公孫附在窗上往裡看,烏漆墨黑的,什麼也沒看著。

看門的捕快麵孔年輕,拿鑰匙開門之際提醒道:“大人留心,此人是疍民的頭目,名號還挺響當,叫‘閻羅’,脾性也烈,抓他很費了一番事……”

開門後隻看了一眼,捕快差點跳起來:“人呢?人呢!叫他跑了?!”

他衝進屋裡搜著紙皮爛草,慌慌張張一通踅摸,公孫景逸皺著眉往牢房裡走了一步。

突然!

頭頂一張大網朝著他罩下來,一灘黑黃之物挾著臭氣砸了他滿臉,公孫景逸被這熏天的臭氣砸得分不清北。那閻羅竟在牆後窩著,身形暴起,手裡的武器朝著公孫肚子攮來!

“公孫!!”

唐荼荼夜裡睡飽了,反應快得出奇,狠狠一腳,把閻羅踹回了牢房裡。

姓閻的本就受了傷,這一腳之後,蜷在地上不動了。

“少爺!”

“公孫!”

一行人這才顧得上定睛看,閻羅手裡拿的不是兵器,竟是從爛凳子上掰下來的一條腿,拿木茬鋒利的這頭作了刃。

而所謂暗器……是一張裹滿了馬糞的漁網,濕漉漉的、還沒乾透的馬糞蛋味道醉人,蚊蠅嗡嗡圍著轉。

這網是從房頂下來的,又穩又準,馬糞砸了公孫一身,從臉到脖子衣裳全是黃濁的汙穢。

周圍幾十號人呆若木雞。唯有挑大梁的管事最先回神,嗓門響亮得差點把房頂掀了:“快取水來!!快給少爺沐浴更衣!取熏香!連著止吐丸劑一塊取來!快去啊!!”

一群人被支使地滿地亂竄。

唐荼荼回頭又看了一眼這馬糞棚,能就地取材做暗器,這閻羅也是個人物。隻是他差點傷了貴人,衙役對他再沒半點客氣,惱恨地甩了幾鞭子,吊住閻羅的手捆在了房梁上,若非他力氣大到能拆了這間草屋,是絕對逃出不去了。

昏迷中,閻羅仍是慘吟出聲。唐荼荼仔細一看,這人臂骨扭曲,大約是被衙役扳脫臼了,剛才他是僅憑一隻手偷襲的,破布衣裳底下血跡斑斑。

唐荼荼皺眉:“還沒定案,隻是疑犯,怎麼已經用過刑了?”

捕頭古怪地瞧她一眼,沒理會,隻朝衙役吼了聲:“加派人手,看緊他們,再有敢逃跑的一律打斷手腳筋!”

叱罵聲、悶哼痛吟聲從每間草屋響起來,站在院裡都能聞到血腥氣。

外頭十幾人全圍著公孫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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