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口吻淡然,像是在說一件極其尋常的事。
“道侶?”太後的臉色都變了,她詫異地問:“你在說什麼?”
薛翃道:“太後有所不知,道家自有一種男女雙修的法子,雙修之人,稱為道侶。所以在和玉看來,皇上是和玉的道侶罷了。”
太後簡直不能置信,她想笑,笑容卻有些怪異:“這麼說,你覺著不是皇上幸了你,而是你……在跟皇上雙修?”
她泰然自若地回答:“太後說的對,便是這個意思。”
好像是一口氣噎在了喉嚨裡,太後瞬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又過了片刻,太後才笑道:“果然是女冠子,行事作風跟常人大為不同,隻是這樣一來,可就有些奇了,難道你沒打算入宮為妃?”
薛翃微微一笑:“太後好像很在意我入不入後宮,其實對我來說,為妃為嬪,也未必是什麼好事。畢竟後宮處處規矩禁製,就算是妃嬪,好像一不小心就會丟了性命。”
太後笑影一僵:“你指的是?”
薛翃對上太後的目光:“也並沒有指什麼,隻是我到宮內來的這段日子,就見了不少。”
太後眯起雙眼望著薛翃:“你也知道是你進宮以來的日子,可知在你之前,宮內可沒有這樣不安分。”
薛翃道:“太後的意思我仿佛明白了,可據我所知,在我入宮之前,好像雲液宮也出過一樁曠古絕今的慘事。”
“你屢次提起雲液宮舊事,到底有何圖謀!”太後不禁高聲,眼中有慍怒之色。
薛翃不為所動:“若有言語冒犯之處,還請您見諒,隻是我習慣了實話實說罷了,若娘娘不喜,我便不說了。”
顏太後暗中咬了咬牙:“和玉,哀家不想跟你虛與委蛇,你說明白,你到底是為了薛家,還是為了高家?”
薛翃疑惑地問:“太後為什麼會這麼想?”
太後冷笑道:“你雖看著與世無爭,但是不可否認,你來之後宮內發生的般般件件,當時還不覺著,現在回頭想想,連同你設計救下俞蓮臣開始……到皇後之死,多數都跟昔日雲液宮的事有牽連,何雅語去之前說的話,哀家可記著呢,她說你將不利於皇上!皇上為你所迷,縱容你,哀家可不能坐視不理。”
沒有意外,也沒有恐懼,薛翃輕輕搖頭:“太後誤會了,皇上沒有為誰所迷,沒有誰比皇上心中更明見萬裡。”
“是嗎?”太後一臉的不信跟譏誚。
薛翃認真回道:“太後無須擔心,皇上做事從來由他自己的心意,甚至想要為端妃翻案,也是皇上長久以來心中所願,隻是如今趕上了天時地利,所以才著手行事罷了。若太後怕彆人左右皇上的心,那就是小巧皇上了。”
顏太後凝眸看著薛翃,心中雖然承認她說的對,但總是不踏實:“你當真不是為了薛家,或者高家?”
薛翃道:“太後能這麼想,是高看我。”
太後哼了聲,勉強安心:“哀家還是那句話,你若安分守己,不要想著興風作浪,那也罷了。”
薛翃笑了笑:“太後言重了,其實您大可不必這麼憂慮,皇上對太後的孝心,無可比擬,難道太後覺著,我竟有能耐左右皇上的心意,離間你們母子之情嗎?”
“住口,這當然不可能。”太後斬釘截鐵地說,但心中卻有陰影掠過。
薛翃道:“既然如此,太後何必多費力氣為難我呢?又跟我說這麼些話呢?”
兩人目光相對,太後緩緩起身,她走到薛翃身邊,仔細望著她。
過了會兒,太後說道:“你想聽實話?不錯,哀家就是不放心你,不知為了什麼總是不能安心。不過,不管你是雙修也好,為妃也好,皇上的心意哀家的確明白,如今你是新鮮的玩意兒,皇上自然多疼顧寵縱你一些,可是當初他對端妃也好,對最近的康妃也罷,也都曾經疼顧寵縱過,最後呢?還不都是一樣。你若覺著皇上幸了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那就大錯特錯了,你信不信,此刻哀家一聲令下,便能取你的性命,皇帝就算知道,也絕不會責怪哀家。”
薛翃自始至終,都帶著三分笑,甚至聽到最後太後明顯威脅的話,也毫不動容。
“怎麼,你沒有話說?還是你不信?”顏太後盯著她。
薛翃道:“我在等。”
“等什麼?”太後疑惑。
“等太後一聲令下。”薛翃微笑抬眸,“取我性命。”
太後猛然一震:“你!”
兩人目光相對,太後近距離端詳薛翃看似平靜的眼眸,她無法從這雙眼睛裡看到什麼情緒——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太平靜了,絲毫的波瀾都沒有。
正因如此,太後心中突然有種奇異的恐懼。
顏太後無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內心,明明對方什麼也不是,而事實也如太後所說,隻需要她一聲令下,就立刻能要了這小道姑的命。
但是……
為什麼麵對這雙無波無瀾的眼睛,會這麼遲疑惶惑,這麼忐忑不安,甚至有一種仿佛……
——給俯視著的感覺?!
是薛翃的莞爾一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輕描淡寫道:“太後果然是仁慈的,知道您不會濫殺無辜,所以跟您開了個小小玩笑。”
顏太後想不出此刻自己是什麼臉色,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絕對好不了哪裡去。
直到薛翃告退之後,半晌,太後才反應過來。
旁邊的嬤嬤想扶她落座,卻給太後含怒一把推開。
“這個人留不得!”顏太後難以遏製自己心頭的莫名寒意跟無名怒火,“哀家不管她有什麼企圖,一定要找個機會,除掉她!”
***
清晨的風有些微涼,掀動薛翃身上繡龍紋的鶴氅。
金龍隨風搖擺,好像活了一樣。
薛翃出了永福宮,徑直上了鑾輿,落座:“走。”她淡淡地吩咐。
當鑾轎高高抬起,她的人仿佛也置身紫禁之巔,俯視所有。
清澈的目光凝視著前方琉璃瓦上泛出的金色光芒,眼底略有酸脹之意,但心無塵埃。
那些人,他們什麼也不知道。
就在薛翃覺著可以豁出一切無所畏懼的時候,偏偏得到了來自最至親之人的質疑跟指責。
眼前一陣陣地模糊,像是陰雲密布,又像是在無限的陰雲裡隱隱有血色湧動,薛翃手握著胸口,那種久違的跗骨之痛又出現了,有什麼飛快地衝湧到嘴邊。
一口鮮血噴出,紛紛揚揚,落在腳下新換了不久的乳黃色織花地毯上,猶如新綻開的一朵詭異的血花。
在倒地的時候,薛翃察覺有個人飛快地來到身邊,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喂!”
薛翃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