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容見對明野有很盲目的信任,在他心中,明野無所不能,做到這麼點事也很容易吧,而且也當著他的麵殺了那幾個人。
此時已是公主失蹤的第二日,上京城進來容易,出去很難,侍衛大多都在檢查要出城的馬車,沒有怎麼審查,低等守衛看到明野和容見都是大胤人的麵貌,就放行通過了。
馬車一路駛向一條偏僻的小路,這裡有一家明野選好的客棧。
車停下的時候,容見知道該離開了,他望著一旁的明野,手搭在簾子上,言不由衷道:“那我下車了。”
其實很不想和明野分開。
他什麼都沒有說,明野卻能覺察到他在想什麼,溫和道:“一回了宮,殿下就能看到臣了。”
容見點了點頭,跳下馬車,向客棧走去。
直到門檻前,容見停下腳步,不由回頭望去。
明野站在馬車前,駐足看著自己。
容見的心情忽然變得輕鬆,他不再有什麼顧忌,朝客棧內走了進去。
此時還不到黃昏,客棧裡卻空蕩蕩的,沒有客人。掌櫃站在櫃台後打瞌睡,容見走了過去,伸手敲了幾下桌麵。
驚醒的掌櫃問:“怎麼了?差爺,咱們這才查過,都是老實本分的客人……”
一抬起頭,卻發現立在麵前是一個個頭頗高,容貌極美的貴人。
掌櫃愣了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隻聽他道:“本宮是長公主。”
——長公主?
能在上京城裡開鋪子做生意的,多少都有些門路,這家客棧的房掌櫃也不例外,他是聽說宮裡丟了長公主,但怎麼也沒想到長公主會出現在這裡。
一方麵,他是覺得不可能如此湊巧,被賊人擄走的長公主這麼完好無損地出現在自己麵前,另一方麵又覺得眼前的人不像騙子,因為他的衣飾是自己從所未見的華貴。
糾結猶豫間,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容見沒在意他的反應,摘下手中的鐲子,輕聲細語道:“你出去找個錦衣衛,把這個交出去,他們就明白了。”
他的神色認真,講話間又很肯定,掌櫃也顧不上疑慮了,將後頭正在做雜事的小二喊了出來,給容見找了個上好的房間。也不能讓這位長公主就這麼在外頭待著,然後自己捧著鐲子,朝外麵去了。
明野看到掌櫃出門,才駕車離開,去了另一條路上的鋪子。
處理好馬車,明野推門而入,周照清和孔九州正相對而坐。
周照清一聽到腳步聲,有些無奈道:“公子,這位孔大人可是什麼都不說,我也沒轍了。”
孔九州也轉過頭,想要知道這件事的幕後之人是誰,猝不及防下卻看到明野的臉。
他的神情難以置信,即使不知道明野的真實身份,但凡看過那日的比試,沒有人能忘掉明野的臉。
他啞聲道:“竟然是你?你到底是誰!”
明野沒答,他走了過去,周照清站起身,為他讓出位置。
去往孔九州的舊宅後,一行
人將那裡翻了一遍,找不出什麼痕跡。明野是一個房間一個房間親自尋找的,最後看到裝飾園景的灰褐色五色石,才忽然記起了什麼。
他的記性實在很好,在此之前,他隻在北疆入宮後,偶爾見過一次這種石頭。而宮中雖也用五色石裝飾,但沒有用過這個品貌的,形狀和顏色都不算漂亮,須得拿進了才能發現是五色石。
又找了懂行的一問,果不其然,這是孔九州家鄉瀑布下特產的一種五色石,他們當地的文人借石詠誌,而外麵的人則很難欣賞。
孔九州隨身攜帶這種石頭,不過往常是用於在宮中通知崔桂,而這一次卻是用來記錄達木雅逃亡的路線。
他的石頭不多,更要扔的隱蔽,時常懷疑不能被人找到,自己是在無用功。他沒有料到,最後找來的不是崔桂,而是眼前這個人。
孔九州怒不可遏:“你殺了他!本來,本來何至於此……”
達木雅一死,他也不可能再回到北疆羴然人的部落。本來達木雅也許會在部落中有更高的地位,他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與達木雅在發現孔九州有異變,甚至沒有確鑿證據時就會將他處死不同,孔九州卻對達木雅抱有感情。
孔九州才去北疆時,達木雅才七歲大,他不會說大胤話,卻很謙遜地請教師父。孔九州總是會想起自己的幼子,他才七八歲大就離開人世,也會用那樣憧憬的目光看著自己。達木雅也一樣有讀書作詩的天賦,雖然他被大胤人認定是茹毛飲血的蠻夷之輩。
然而隨著達木雅長大,他逐漸褪去兒童的幼稚與天真,他會刻意俘虜大胤人,滿足好奇心後將他們的眼珠子挖下,淩遲處死,隻不過為了證明他雖然學習大胤的東西,一顆心永遠屬於草原。
孔九州時常會感到無法消解的痛苦,持續受到折磨。他偶爾也會產生離開的衝動,即使待了再長時間,他在羴然人中還是格格不入,達木雅卻不可能放過他。這也讓他認清,達木雅終究不是他的兒子。
而現在他死了。
孔九州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麼,憤怒什麼,他隻能對著眼前的人發泄怒火。
明野坐在孔九州對麵,他心裡很明白,達木雅不算什麼,隻是不該死在這裡,死在這個時間。
但人已經死了,明野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事。
他說:“我殺了他,自然會彌補他死了帶來的後果。”
又道:“孔先生待在北疆多年,想必知曉很多事,可否將這些將這些交給在下。”
孔九州道:“難道你承諾了,我就一定要信?”
孔九州的消息救了容見,明野感謝他。但他多年來在北疆了解的事,明野是想知道,但也不是非要不可。
明野平靜道:“你可以不信。”
他今天沒有很多耐心,談話間一直想到容見,他不能放心,於是站起身道:“孔先生可以想想以後要去什麼地方。”
*
在等待錦衣衛趕來的時間裡,容見覺得很難熬。
不知過了多久,窗戶忽然響了一下,他本來以為是外麵的風,沒有理會,沒料到又有規律的敲了三下,容見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卻還是推開了窗。
明野翻身而入。
容見呆呆地看著,他問:“你怎麼來了?”
不是不讓明野來的意思,其實很想要這個人陪著,但卻怕被即將來到的錦衣衛發現,明野會遇到危險。
明野合上了窗,外麵的天色將暗,昨天的這個時候,容見被北疆人擄走。
他說:“沒有關係的。不會被人發現。”
容見“哦”了一下,他本能地將手搭在明野的胳膊上,一個人待著的時候,他也想了很多,在漫長的、平靜的沉默中,他終於說:“那天
的事,對不起。”
他頓了頓,微微蹙著眉,沒頭沒尾地解釋道:“我隻是希望,你不要摻和進這些事情裡。”
他那麼弱小,輕易就被人擄走,說這句話時卻充滿了對明野的保護。理智上是知道如果明野在暗處看著,肯定會萬無一失,明野真的很厲害。感情上卻覺得明野才不過十八歲,已太過惹眼,怕改變他日後的命運,也怕他會因此受傷,所以沒有和明野說一個字。
容見隻是想要保護這個人,即使受到傷害,即使有萬一的概率,他也要保護十八歲的明野。
全世界隻有容見那麼固執,那麼盲目,覺得明野應當被保護。
明野想到那支從容見鬢角跌落後碎掉的花鈿,幸好容見沒有碎裂,那是他一生都不會忘掉的事。
容見卻好像不在意那些,他將這件事定義為意外,即使受了很多傷,遇到危險,也迅速放下,現在對明野露出那種很天真的神情。
他點了下頭,左手很自然地拂過容見的後頸,那裡的皮膚如白瓷一般細膩,現在卻多了一道很明顯的痕跡。
明野看著那裡,他的心很軟,聲音有些低:“我知道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