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
少女直接打斷,屈膝行了一禮,垂著眼眸,嗓音平靜,“還請祖母明示。”
......
整個廳堂都寂靜了許久。
似是都沒想到她竟然敢擺出這樣的態度。
老半晌,還是一旁的祝宜嘉嗤笑一聲,語氣嘲諷:“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你也不必再強撐著與我們推諉演戲了。這樁婚事讓給了你,也算是了了二伯娘多年的心願......”
“了了我娘的什麼心願?”
少女抬起眼眸,靜靜地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眸幽深難測,“又是什麼婚事要讓給我,三姐姐,你說清楚。”
“祝宜臻你.....”
“住嘴。”
老太太低嗬一聲,皺著眉,滿是溝壑的臉上是毫不留情麵的嚴厲和警告。
嘉姐兒的性子一貫驕縱,祝老太太心底自是清楚的。
若是往常也就算了,可今日還有祭酒家的當家夫人和公子在,決不能讓她這樣丟祝家的顏麵。
祝宜嘉不忿地瞪了祝宜臻一眼,但到底是沒再說什麼了。
“宜臻,前些日子你意外落水,是辰哥兒出手相救,才讓你免遭大難。如今蒲夫人和辰哥兒都在,你怎麼連句謝也沒有?”
開口的是祝大太太,嘴裡說著責怪的話,麵上卻是笑著的,語氣溫和,仿佛真的隻是在與她說笑而已。
宜臻的視線微微一偏,落在蒲夫人譚氏身上。
蒲夫人是他們府裡三太太的嫡姐,祝宜嘉的姨母,因保養得宜,哪怕如今已經四十有六,看上去卻和比她小了十歲的三太太差不多年紀。
此刻她坐在八仙椅上,姿態優雅,麵色平靜,望向祝宜臻的眼裡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審視。
而在她手邊上的蒲辰,大概是已經平複好情緒,已經能麵不改色地衝宜臻一點頭,一副“雖然我救了你但你很不必對我太過感謝”的淡然模樣。
祝大太太還在繼續說著:“隻是你雖福大命大,這樁子事卻已經在外頭鬨得沸沸揚揚,再壓不下去了。老太太為了你的事兒,幾宿幾宿地睡不著,又與蒲夫人連夜商量了,這才定下了這麼個不是法子的法子。”
“前幾日你還病著,我也就沒急著尋你,免得你在病裡也不安生,落下什麼後遺症來。”
首座上的祝老太太終於開口了,緩緩道:“今日你身子既已經大好了,這樁婚事,就早些定下來,免得外頭話越傳越難聽,因你一個,整個祝府未出閣的姑娘都被連累了,那才是大災大難。”
宜臻垂下眼眸,睫毛在眼瞼下劃開一道沉默的陰影。
她的手藏在衣袖裡,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越發明顯的疼痛感,反而讓她愈加清醒起來。
“你三姐把這樁婚事讓給了你,是她顧念姐妹情,也是為了祝家和蒲家的體麵,你心裡要明白她的好,日後若是......”
“我竟不知道了。”
又是忽然打斷祝老太太的話。
一片寂靜中,少女抬起頭,彎了彎唇,嗓音極溫柔:“我要明白她的什麼好?”
“宜臻......”
“是她推我落水,眼瞧著我在湖裡掙紮卻見死不救,還是她不想嫁蒲辰,就把歪心思動到自己親姐妹身上,拿我出來替她頂鍋,還是她和二姐姐聯合起來算計我,變本加厲,毀我聲名,把我推入虎狼坑?”
她靜靜地凝視著座上的祝老太太,“祖母,你說我要明白三姐姐的好,值的是哪一件?”
“你說什麼呢!”
祝宜嘉再顧不得老太太的警告了,也不知道是為了掩飾心底的心虛,還是真的問心無愧,厲聲喝道:“祝宜臻,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落得水,把罪名推到我頭上來做什麼?我何時算計你了!我肯把這樁婚事讓給你保全你的名聲,已經是看在姐妹情的份上了!”
“你把這樁婚事讓給我,衛珩怎麼辦?”
宜臻偏過頭,“這是祖父訂下的婚事,我毀了聲名不要緊,不能讓祖父在天之靈,還背了忘恩負義的罪名。三姐姐,你把你的婚事讓給了我,衛家那邊,你替我去嫁嗎?”
祝宜嘉一窒。
“還是說,你隻想嫁給太子,不論是做妾做通房,與親姊妹共侍一夫,都無所謂?”
這下子,連祝亭霜也坐不住了。
站起身來,冷冷地盯著她:“五妹妹,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太子也是你可以妄加非議的?!”
“我說三姐姐想嫁給太子,又不是說太子想娶三姐姐。”
少女的語調漫不經心的,“不然,你讓三姐姐發誓,說自己這輩子這輩子嫁雞嫁狗,也絕不會坐上小轎被抬進太子府,你看她敢不敢?”
“祝宜臻,明明是你惹出來的事,憑什麼要我發這種無根無據的誓?你有本事,你就拿出證據來......”
“好了!”
上方傳來祝老太太重重的責令聲。
她望著祝宜臻,眼睛裡閃過無數複雜的情緒,最終也隻是輕歎一聲:“臻姐兒,你說的這些,若是沒證據,那就是在借著脾氣,往你姐妹身上潑臟水。今日我念在你年紀輕不懂事兒,身子又未好全的份上,不與你追究,但你日後要是再這樣瞎胡鬨亂說話,我就要動家法了。”
宜臻輕嗤了一聲。
“你竟是什麼態度?我告訴你,這樁婚事,換給你是你的福氣。辰哥兒這般人物,哪裡不比你前頭的那個衛珩好?臻姐兒,你莫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這便宜愛給誰給誰,左右我是不會要的。”
少女依舊徹底冷了麵,語氣冷漠,“這樁婚事,究竟是怎麼算計來的,你們自己心裡清楚的很,府裡的事,究竟為何會傳到外頭去,你們自己也清楚。”
“......”
“祖母,這婚事我不會應,我父母兄弟也不會應,我大姐姐更不會應。三姐姐既然不想嫁,就乾脆把婚事退了,這樣千方百計地賴到我頭上來,說再多也隻是白費功夫。”
祝宜嘉一下跳起來:“祝宜臻!你究竟.....”
“祝五姑娘,你究竟知不知道外頭已經把話傳成了什麼樣子?”
說話的是方才一直沒開口的蒲夫人,抿了一口茶,慢條斯理,“我們辰哥兒是男子,左右不過被人說幾句。可你不同,你一個姑娘家,清清白白的名聲毀了,日後就再難說親事。”
她放下杯盞,笑了一笑:“莫說旁的,便是你方才提到的衛家公子,未婚妻傳出這樣的事情來,但凡男子氣概重些,也未必肯應之前的婚約了。”
說了這麼多。
隻有這句話,真真正正地戳到了宜臻的傷口上。
一下又一下,精準又狠厲,瞬間就是鮮血淋漓。
“那我就吊死在這橫梁上證清白。”
少女彎彎唇,視線一點點掃過廳堂內的所有人,語帶嘲諷,一字一句說的清楚:“或是剃了發去廟裡做尼姑,或是在家建個佛堂青燈古佛,終身不嫁。祝家的名譽,我祝宜臻絕不會連累到半絲兒,但若是要讓我順了那些人麵獸心之人的意,絕無可能。”
“臻姐兒,你今日究竟是得了什麼失心瘋?陰陽怪氣的,誰教你這樣說話的!”
“我對鬼為何要說人話?”
宜臻摘下發髻上的釵子,手起釵落,直接在手腕上劃出一道血口。
那動作果決又利落,血口又深又長,嚇人的很,在這寂靜無聲的廳堂,甚至都能聽見銀釵刮過血肉的聲音,一下把所有人都駭住了。
“我祝宜臻,幼時早就在鬼門關走過一回了,我不怕死。”
她任由血珠子連成線,從腕間滾落下來,染紅了衣衫和地麵,嗓音柔和又輕緩,“倘若衛家真來退婚,也不用外頭傳,我拿根繩子自縊在屋門口,以死證清白,絕不汙了祝府一個指甲蓋兒的聲名!”
“祖母,這換親的主意,您還是再好好想想罷,宜臻先告退了。”
......
整個上房的廳堂,靜的如同一潭死水。
連丫鬟們戰戰兢兢的呼吸聲都聽得極清晰。
直到少女走出去好遠,纖弱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裡,祝老太太才回過神來,扶著椅子把手,心裡又是驚怒又是恐懼,老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她是真的沒料到,素日裡脾氣最好,連話都從不大聲說一句的五丫頭,今日連句周旋推諉都沒有,一上來就是這般烈性子,破罐子破摔的讓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此刻地上還有方才留下的血跡,映襯著青灰的磚石,刺目又駭人。
難不成這事兒,真是如五丫頭所說,是二丫頭和三丫頭算計出來的?
三丫頭對太子......一時之間,祝老太太隻覺得腦仁兒更疼了。
偌大一個祝府,自從老太爺去了後,就再難管了。
再難管了!
.
宜臻提著一隻血流不斷的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
一下就把紅黛她們給嚇到了。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她們拿你怎麼了?思綠,快去拿藥和布條來,這是有多狠的心啊,怎麼就下得了這樣的手.......”
宜臻任由她們清洗撒藥包紮,麵色蒼白,額間還有疼出來的冷汗,但一句痛也沒喊。
直到傷口都處理好了,她沉默片刻,才小聲問:“金掌櫃那邊,有消息傳來嗎?”
“軒雅居那頭倒是沒消息來。”
紅黛把金瘡藥和布條都一一放好,回道,“但今日外頭來了一人,說是衛公子派他來的,有話要與您說。”
宜臻有些懷疑:“從京城到江南,往返再快也要小半旬,如今信怕是才到越州,怎的這麼快就能派人來?”
“我也這樣問了,他說衛公子如今在東昌府,他就是直接從東昌府趕來的。”
這樣啊。
宜臻垂眸想了一會兒,點頭道:“你讓他進來說話罷。”
.
衛珩派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小子,隔著簾帳,站在外頭,畢恭畢敬:“祝姑娘。”
“你是衛珩叫來的?”
“是。”
“他為何不直接寫了信來?”
“我們公子說,如今有人正盯著他,他若是寫了信來,怕中途被人截走了,一時消息傳不到您這,您著急之下就抹了脖子,便乾脆叫我來親自說了。”
......好。
好歹也是通了這麼多年信的筆友。
看來衛珩還是了解她的。
宜臻輕輕握住手腕:“那他讓你說什麼?”
“我們公子讓我與您說,他如今在東昌府有要事,一時抽不出空來。您想做什麼,隻管去軒雅居告訴金掌櫃,或是寫了信給他,他一概都配合您。”
少女頓了一下:“......我想做什麼?”
“是。我們公子說,您若想好了要怎麼處置,那就怎麼處置,不用管難不難做,也不用管要如何做,隻告訴了他,他自會替您辦到的。”
......噢。
那究竟是,要不要退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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