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回去,冉溪就畫了幾種“蔬菜水果包裝”的設計圖。
托桂桂奶奶將設計圖交給章阿姨後,冉溪很快就收到了“樣品”,以及章阿姨寫在紙上的改進建議。
這麼來回了好幾次,兩人都覺得紙上往來確實不太方便,章阿姨又是個不喜歡打電話的人,便又約著當麵討論了好幾次,終於定稿了。
定下來的包裝,分為三種基礎型號。
一種是大號的,做成了經典手提袋的樣式,用海蘆葦莖稈編織而成。在提袋手柄的地方,還特意綁了一朵小小的海蘆葦乾花,奶油色的小花配著咖啡色的莖稈,有種獨特的鄉村風情。
一種是中號的,用了稻草黃的海亞麻,編成了個小水桶形狀。水桶上麵,又浮著小小的花朵圖案。這樣一個“小水桶菜籃子”,即使不裝菜了,放在陽台上當個花盆,甚至放在桌麵上當個置物桶,都一點不突兀。
再有一種是小號的,就是一個飯盒大小,用來裝裝草莓、葡萄什麼的,在外出遊玩時隨身攜帶水果,再方便不過。
不管顧客最後用的哪個型號的包裝,都會額外用一整張新鮮海荷葉,將蔬菜水果包起來再裝進去。這種海荷葉和藍星上的荷葉非常相似,有著獨特的葉麵結構,可以很好地防塵防水。
用海荷葉裹住水果蔬菜,就不用擔心蔬菜汁或者水果汁溢出。而且,海荷葉作為植物葉子,不會像塑料膜那樣“悶”著蔬菜水果,可以說除了不透明以外,比保鮮膜更加實用——成本也低了不知道多少。
當然了, “用海荷葉包裹蔬菜水果”的點子,並不是冉溪想出來的,而是熟悉各種海洋植物習性的章阿姨提示給他的。
冉溪一開始都不知道海底還有著這樣的植物。畢竟他所讀的專業,又不是“如何在海底種田”。
當他拿到這種海荷葉,又試著往上倒了兩杯水觀察效果之後,不禁嘖嘖稱奇,再次感歎海裡的植物真是太神奇了。
此時的章阿姨,經過這好幾天的接觸,和冉溪已經熟悉了不少。聽見冉溪這麼說,她便嚴肅地表示讚同道:“是。海洋充滿了瑰寶,比陸地有趣多了。”
說完,她還用長輩的口氣對冉溪道: “冉老師,你要是想把小鎮發展得更好,就應該多熟悉海洋一些。"
"隻守著海角鎮陸地上的這點兒地方,思維太受
禁錮了,這樣不好。"要是換一個人來說這種話,未免顯得太過指手畫腳自以為是,聽完隻會讓人覺得不悅。
但現在冉溪知道,章阿姨對於自己關心的人,就是這麼一個直來直往,說話完全不會拐彎兒的性格。
而對於她不關心的人,不管對方舞成什麼樣,章阿姨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可以說是將“目中無人"發揮到了極致。
所以冉溪絲毫沒有生氣,反而笑著點點頭: “是呢,我也這麼想。”
的確,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角鎮靠著這麼一片大海,當然要好好利用起來。隻不過..…冉溪小小歎了口氣。
要是自己擅長遊泳就好了。
自己現在這個遊泳水平,要是沒有麵罩和吸管,丟進海裡幾分鐘就直接沉下去了,實在是不足以深入地了解海洋。
大
確定好小菜籃的樣式以後,章阿姨一分鐘功夫都沒耽誤,坐在蘑菇零食鋪裡,十指上下翻飛,快得都出了殘影,迅速做出了一套三個的籃子,作為樣品讓冉溪過目。
雖然早已見識過章阿姨的手工速度,但再次目睹,冉溪依然又一次地讚歎不已。
冉溪一麵感慨,一麵找了水靈靈紅彤彤還帶著綠蒂的草莓,胖乎乎白生生頂著綠纓子的蘿卜,以及淺綠鮮嫩,如花束一般好看的芹菜,再有標誌性的迷你小南瓜,分彆放進這些籃子裡,用手機一頓拍。
等會兒回去,稍稍修一修這些圖片,就能發到微博上,來一波“海角鎮蔬菜店升級啦!”的宣傳。
在冉溪轉著圈地拍照時,章阿姨就坐在椅子上,再次抬起頭,出神地仰望著窗口那串風鈴。
這幾天下來,冉溪早就發現了,章阿姨時不時就會看著那串風鈴,眼神縹緲,像是陷入了什麼久遠的回憶。
今天冉溪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道: “章阿姨很喜歡這串風鈴?”
章阿姨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盯著冉溪,慢慢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不停地編東西嗎?”
冉溪搖搖頭。
按桂桂奶奶的說法,章阿姨是“閒不住”。但冉溪並不覺得這是真正的原因。
極難得的,章阿姨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薄荷水。這些天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做出這個動作。
r />眼看著章阿姨像是打算多說兩句的模樣,冉溪趕緊收起手機,坐到章阿姨對麵,準備側耳傾聽。果然。
章阿姨歎了口氣:“在我出生的那個海底小鎮,我們這一族——冉老師,你知道我們這一族,最
適合的工作是什麼嗎?"
冉溪表示不太清楚。
他的同學老師裡,都沒有章魚族的。
章阿姨道: “是醫生。最適合我們的工作,是外科醫生。”冉溪立刻就明白了。
確實哦。如果章魚化成原形,那比精細比手速,在海族當中應該無人可與之一戰了。
“我從出生開始,就被告知,我未來是要做醫生,是要去拯救病痛之人的。”章阿姨麵色冷淡地說著,語氣間一點起伏都沒有,不像是在回憶,倒像是在說彆人的事情。
“我也按照這個目標,不停地訓練自己。”
"不論是章魚形態,還是人類形態,我握著手術刀時的速度和精準度,都是同期裡最優秀的。"說道這裡,她短暫停滯了一下,又繼續那麼平淡都說了下去: “直到,海妖入侵。”
“我的胳膊,或者說‘腕足’,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能準確感知溫度,敏感度最高的那兩條腕足,從根部被砍斷,永遠無法再生了。"
冉溪瞳孔一縮,連呼吸都停滯了。
倒是章阿姨,平靜地告訴他,不必慌張,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兩條腕足斷掉之後,我化為人形時,雖然也有手臂,有手指,但……再也操作不了手術刀了。
聽著對方這毫無波瀾的講述,冉溪心中一陣陣翻騰,得極力忍耐著,才不至於在臉上流露出難過的表情。
"後來,帝國軍趕過來驅逐海妖。"“我所在的醫院,收容了許多的病患。”"我雖然不能做醫生了,但我想,我還是能做一個護士的。"
章阿姨又停頓了一下。
這次,她停頓了足足有五六秒。
“我沒想到,彆說給主刀醫生遞器械了,我連給病人測量血壓、記錄體溫,都會因為手不停顫抖、拿不穩東西而無法完成。”
“那天……”
“我給一個不到三歲的兒科患
者測體溫,卻把體溫計給掰斷了。”
“……於是家屬就比較激動,發生了一些推操,說我這樣的廢物怎麼還留在醫院,就算是非常時期,也不應該讓我這種百無一用的垃圾留在這裡禍害人。"
“我想,他說得對。”
“我現在就是一個廢物。”
"曾經備受期待的天才醫生,如今隻是一個連體溫計都握不住的大廢物。"
“那天晚上,我站在天台,仔細地思考著,我這個廢物,到底對這個社會還有沒有價值。”"就在那個時候……那個連月亮都沒有的時候,我聽到了風鈴聲。"
"很樸素的風鈴聲。"
"一個周身黑衣,帶著黑色麵具的人,向我走了過來。""直到他說出他的名字,我都不敢相信這個人是誰。"說到這裡的時候,章阿姨直直對上了冉溪的眼睛。冉溪呆了幾秒,道: "難道——是上將先生?!"
"對。”章阿姨重重點著頭, “他走過來,告訴我,他是裴以粼。"
“他的手上,還拿著一串貝殼做的風鈴。”
"他問我, 章護士,這些貝殼是你撿來送給小朋友的?'"“我說是。因為醫院裡的玩具不夠了,我想讓小朋友們稍微開心一點。”
“他說這個想法很好。他順手用這些貝殼,做了串風鈴,這樣小朋友們聽到這個聲音,晚上可能就不會害怕了。"
“他將風鈴遞給了我,還說——‘我時間有限。能否請章護士就地取材,無論是貝殼,海草,還是海蘆葦,做一些小東西出來,當做送給孩子的玩具?'"
“我不可能拒絕裴上將的好意。”"從那天開始,我不再當護士了。"
"我試著用草葉,用貝殼,一點點地做手工藝。"
"一開始我根本無法做完。我的手抖得太厲害,而且每動一下手指,都會鑽心蝕骨地疼。"“但是我忍住了。”
“我想完成我答應上將先生的事,做一些能送給孩子們的東西。”
“我……在戰爭徹底結束的時候,我終
於,能靈活使用我的手指了。”
“同時我還發現,隻要不停地編織,不停地活動這些手指,就能緩解甚至消弭我的疼痛。一旦我停下來……我的手臂,手指,就會開始疼痛,顫抖。"
"這,”章阿姨歎了口氣, “這就是我不停編織、不停做手工藝的真正原因。"聽完這樣一個故事,冉溪隻覺得有些眩暈。
以至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章阿姨的話裡,有一個關鍵元素。他試探著問道: "您剛剛說……風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