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
透明的海水。
透明的海水,在一座玻璃泳池裡微微蕩漾。
這玻璃泳池並非嵌在地板當中,而是猶如一個玻璃盒子般立在地麵。透過玻璃的“池壁”,能清晰無比地看見,泳池底部沉睡著一具小小的身體。
海水起伏的紋路,在白色的燈光照耀下,投映在了這小小身體的臉、身體與魚尾上。
泳池邊,一位身著灰色製服、頭發灰白、站姿筆挺的男子,手背在身後,透過玻璃全神貫注地望著水中的小人魚。
漸漸的,海水晃動的幅度略微大了些。
水中的小小人魚,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稍稍轉動下腦袋,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地方,便瞬間調整了身形,由睡姿改為了站姿,優雅而靈動地立在水中
灰發男子眼裡是不折不扣的欣喜: “閣下!您醒了!”
小人魚銀發飄動,紫色的眼睛望著眼前這人,在水底略略點了下頭。我又……變回這具小小身體了嗎?我的精神力,依然還是沒有穩定下來嗎...
啊啊,那隻大人魚,你是什麼海底第一大笨魚嗎?這都多少天了,你還不能做到完全康複自由切換嗎?
實在是太蠢了!
小人魚來到這處隱蔽的居所,已經快二十天了。
二十天前,護送他的兩位皇家警察,在軍部秘密指令的引導下,將他送上了一艘特彆的潛艇。
這艘潛艇又將他帶到了一處幽深的海溝。這海溝,黑暗靜寂。
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任何生物活動的痕跡——連最適應深海的提燈胺鯨,或者水滴魚,都不會在此地出沒。
就在這堪稱“死寂之地”的海溝中,隱藏著一座外表低調得與岩壁無異、內裡卻各類設施一應俱全、配備了海底城最尖端醫療艙的“住宅”。
小人魚並不知道這是誰的住宅。
他從潛艇裡出來之時,已經在劇痛的折磨下有些意識模糊了。他能看見,一位身著灰色製服的中年男子,眼裡帶淚地衝他行禮。他還看見,數名身著白色衣服的人,推著輪椅,麵色焦急地請他坐上去。他搖了搖頭。
他拒絕了所有人的引導,強撐著滑向了這大宅的最深處,找到了一間敞著門的屋子,跳進了立在那裡的“
透明遊泳池”。
跳進去之後,那些一路上不停折磨他、從骨頭縫裡往外冒的疼痛,似乎消停了不少。他那喻喻作響、連思考都變得極為困難的大腦,終於得到了片刻的寧靜。些許安寧之後,他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還好,沒讓冉溪看見自己這個模樣。否則……他一定會很難過的。
身體上的短暫鬆弛,帶來的是濃濃睡意。
小人魚飄在水裡,隻覺得困得連尾巴都要擺不動了。偏偏此時,腦子裡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
"你還不能休息。"
"你的精神力在快速恢複,但你的身體還無法適應。"
"你必須主動適應,和我不停地交替訓練,學會讓精神力安分流轉,讓它為你所用,你才——"小人魚瞪大眼睛:“才……?”
才能怎樣?
那個聲音沉默了,像是在思考究竟要怎麼說。
小人魚皺起了眉頭。
他記得,上次皇家警察要帶自己回去時,這個聲音反反複複地告誡自己:守護這世間。一句自己難以理解的話。
片刻之後,那個聲音終於又響了起來。"你才可以……重新長大。"
"你才能守住你喜愛的世界,陪伴你喜愛的……人。"一瞬間,小人魚的腦袋裡,閃過許多畫麵。有小莎和小北打成一團,哈哈大笑。
有小河狸悠然自得地趴在院子裡,晃著自己的大尾巴。有小灰和小白並排靠著坐在秋千上,毛茸茸的小臉蹭來蹭去。還有……
還有那個人。
在夕陽下,衝自己張開雙臂,微笑著道: “來,抱一個。”
小人魚毫不猶豫道: "嗯,訓練吧。你說,要怎麼訓練,從哪裡開始?"
那個聲音停頓半秒,道: “先提醒你——這個訓練,你可能會很痛苦。”
“有個彆時候,痛到你會忍不住哭泣,忍不住想要喊停,甚至會忍不住在心裡問:為什麼我要承受這個?"
就如同……當年的我,幼年的我,第一次接受訓練時,反反複複問自己的一樣。
“與生俱來的頂級精神力”,若是沒有得當的訓練,沒有
合適的引導,隻會對肉I體形成無法想象的折磨。
這折磨的儘頭,便是肉I體的毀滅。
除非,能以更為強大的意誌力,完全駕馭住這精神力。
"喊。"小人魚帶著嘲笑的語氣應了一聲。
那個聲音不解地應著: “為何發笑?”
小人魚哼哼著: “你是說你自己吧?”
“至於我啊,我可能會哭,可能會痛得打滾——”
"但是我才不會追問這麼無聊的問題呢!"
“我很清楚為什麼啊。”
“我就是想要快快長大,快快長成你,然後回到他的身邊呀。”
“要不然,難道要讓他等我等上十幾年嗎?”
按照小白說的,等上那麼久,媳婦兒早就該跑啦!
聽了小人魚的答複,那聲音沉默良久,最終低笑一聲,道: “你果然……比我更好。”
"那,訓練開始——注意你的呼吸。"
下一個瞬間,池中的海水,有如被投下了炸|彈一般,帶著驚人的衝擊力,炸向四麵八方。
默默跟在小人魚身後的灰發男子,見到此情此景,迅速按下開關退出門外,封閉了這間特製的屋子。
他安靜地佇立著,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按著眉心,臉上摻雜著期待與憂愁。
最後,他雙手合十舉在胸前,低聲祈禱著: “海神啊,感謝你的仁慈,感謝你賦予的希望……願你的仁慈蔭庇上將先生,讓他終能戰勝苦難……"
小人魚默默跳出泳池,從灰發男子的手裡接過特製的藥劑,仰頭吞了下去。
大人版的魚,曾經告訴過小人魚,這位灰發男子,是“副官先生”,是“可以信任的人。”當時小人魚便反問道: “副官?難道你是軍人?”大人魚停頓片刻,道: “是。”
小人魚頓時來了興趣: “那你認識那個,那個,冉溪經常提到的‘上將先生'嗎?”大人魚: “……認識。”
小人魚摩拳擦掌: “上將先生是不是很醜?是不是除了能打仗以外,一點都不可愛?”大人魚: "……閒聊結束,該訓練了。"
吞完藥劑,小人魚又從副官先生手裡接過了一台特製的平板。二十天毫無間歇的訓練,讓他暫時不會再因為亂竄的精神力感到疼痛。
但他依然不能自由地“切換”形態,不能自如地變為那隻大人魚。
這種不完美的“切換”之下,兩種形態之間的記憶並不完全共通,他依然不知道大人魚到底做了什麼。
而這台平板,就是用來應對這個“過渡期間”的。
平板上,精準地記錄了他每次變化的時間長度,以及他變成大人魚後所做的全部事情。之前小人魚和冉溪住在一起的時候,經常看到這個人類在電腦前鼓搗各種數據、表格。所以他現在看到這些複雜的記錄,並不覺得陌生或者難以理解。相反,他手指快速動彈幾下,就將這些數據變成了更直觀的形式。
他這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看得副官先生先是微微訝異,接著就露出了“啊,不愧是閣下……”的表情。
但小人魚並沒有關注副官先生的神情。
他盯著這些數據,又驚又喜地看到:昨天,就在昨天,成年版的自己,去見了冉溪!而且,這人還和冉溪定下來“今天還會再見麵的約定!”
小人魚興奮不已,在現實裡彈了幾下尾巴,在腦海裡眉開眼笑: “你終於去見他了呀!”“我之前使勁勸你去見他,你不是一直說狀態不穩定,暫時不要見他嗎?”
"你果然忍不住了!"
對方歎了一聲,道: “我隻是看到他說海蘋果成熟了。”"我不過是想去給他一些……關於海蘋果的種植建議。"
小人魚皺著眉頭: "噢?"
現實中的小人魚再次迅速翻動平板上的記錄。翻看之後,他撇著嘴道: “種植建議?”
“那你為什麼還瀏覽了《廚藝基礎》、《用食物拴住他的心》、《人類喜歡什麼樣的伴侶》、《房間裝飾小技巧》、《裝修100問》.…?"
"這和種植海蘋果有什麼關係?"
大人魚:.…
小人魚雙手叉腰,氣哼哼地道: "小白說了,太含蓄是會讓媳婦兒感到失望的!"
"你忘了,冉溪教過我們,如何向心儀對象表達心意嗎?"
"你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啊?"大人魚: "我沒有……我不是……""……你話太多了,該訓練了。"
小人魚跳得更高了: “喂喂,你不是應該去跟他見麵嗎?你怎麼還不出來?快和我切換啊?!”
大人魚: "……在我們共同完成今天的精神力疏導訓練前,我無法切換。"
"所以,你彆再廢話了。"
小人魚被唬得立刻噤聲,也不顧副官先生“閣下您需要休息”的呼喚,再次徑直跳回了泳池。
大
此時的海角鎮。
天色微明,冉溪已經準備出發了。
雖然收到了諸多“請一定要增加供貨” “再多賣一點點吧我怕搶不到”的私信,冉溪也沒有一口氣把剩下的海蘋果都摘了,依然隻讓小白小灰它們摘了三大筐。
因為,他現在還不知道,這些頗有個性的海蘋果們,到底會提出什麼樣的要求呢。
萬一“一口氣把海蘋果都摘光了,卻還沒有來聽我們說要求”這件事,就已經讓它們生氣了、不肯再結果了呢?
冉溪決定悠著點兒。
一定要等到那位小白熊先生——啊不對,那位黑衣男子,給海蘋果做過“體檢”,知道海蘋果到底要什麼之後再說。
將三筐海蘋果運到海馬車上,又將那柄黑色長傘放好,冉溪正要出發,手機卻響了。這麼早?
一看來電人——
怎麼是桂桂奶奶?
莫非桂桂出事了?
冉溪趕忙接起來,聽筒裡傳來的,卻是桂桂帶著哭腔急得不行,又沒辦法快快說出來的聲音:"冉,冉,老師,奶,奶,倒,了……"
冉溪心中一驚,一麵在電話裡讓桂桂彆著急自己馬上來,一麵跟小河狸匆匆跳下車,往桂桂家跑去。
趕到桂桂家的時候,桂桂奶奶仰麵躺在地上,桂桂蹲在她身邊,哭得兩眼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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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溪並不清楚桂桂奶奶的身體狀況,又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因此隻能守在桂桂奶奶身邊,摟住不停哭泣的桂桂,和他一起等醫生。
萬幸,章阿姨已經搬到了海角鎮。
剛掛下電話不到一分鐘,這位曾經的天才醫生就衝到了桂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