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忍辱負重的亡國之君(六)(1 / 2)

次日清晨, 寒意漸斂, 鳥鳴歡欣, 一縷橙光現於遙遠天邊, 於雕欄玉砌間勾勒出陣陣柔和的光暈。

當楚凜再一次睜眼時,他發現自己仍躺在床上,隻是睡前未脫的外衫不知被誰脫去, 被角也被仔仔細細地掖好——來人甚至有足夠的耐心幫他把散亂的發絲斂攏在旁。

擱置被褥上的手掌因此停滯了許久,隨後楚凜將被子一把掀開,穿鞋下床。

突然他眉頭一動,扯眉朝不同尋常處瞥去一眼,入眼便是微怔,回神時已然邁開了腳步, 走到那方。

久未使用的香爐上煙霧嫋嫋,淡淡清香縈繞鼻前, 令人不自覺放鬆身軀, 心曠神怡。

目光透過煙霧, 一張平凡無奇的臉突然而然地鑽入了楚凜的腦內。不同於那小太監平日裡趾高氣揚的姿態, 在楚凜為數不多卻根深蒂固的印象中, 這人要更溫和, 更沉著。

就像一湖澄澈無痕的靜水, 讓人一不小心便能栽了進去。

……不該如此。

或許是從未有過這種澎湃激烈的感覺, 或許是受了心底長久壓抑著的情緒所蠱惑, 楚凜顫著手探去, 指腹陷入煙霧, 肌膚滾上灼熱的溫度,燙得他下意識回手一縮,攥緊作拳狠狠地砸向了旁邊的柱子。

不該如此!

“陛下?”

楚凜猛然回首,陰鶩銳利的眼神直逼聲源處,門口探頭探腦的小太監被他看得下意識一哆嗦,差點沒拿穩手中的膳盒,半跪於地:“陛,陛下。”

……原不是他。

看清楚了來人,楚凜幾不可聞地抿了下嘴唇,掩去心中遺憾。

他正待轉身,腳步半撤時卻是一頓,複側頭,將這全然陌生的麵孔再一打量,緩聲道:“起來罷。”

話落,坐回床榻,淺闔眼整理著衣襟,仿若隨口一問:“今日怎是你來送飯?”

小太監忙又低下頭,支吾著話,好半天才說清楚:“小德子和小順子兩位公公,因犯了事,被貴人給罰了,所以……”

楚凜聽著話,神色不明,這人在麵對他時無論是神情還是言語間的惶恐都有點耐人尋味,除此以外,他察覺對方在提及犯事兩字的時候明顯戰栗了一下。

皇宮裡做差事的,最會看菜下碟,他們或許能心懷憐憫地對一可憐人言笑晏晏,但絕做不到對一個被囚禁的亡國君畢恭畢敬。

以這太監對他的態度來看,對方明顯知道些什麼,或者說,從昨晚到現在這短短的時間段裡發生了什麼。

小太監說完後匍匐在地等了會兒,沒聽到楚凜吩咐話,便悄悄抬眼,鬥著膽子上前,麵帶討好地道:“奴為陛下更衣。”

看著那伸來的手,猜疑之色從楚凜眼中散去,滿臉排斥不耐地打算將這手拍開。

豈料其人似乎早有預料,掌從下繞,虎口貼著楚凜手腕一轉,乾脆利落地卸掉了這抽來的力道。

楚凜一驚,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溫和的聲線便從他耳畔響起:“今日許有客來訪,陛下還是穿得莊重些為好。”

楚凜:“……是你。”語調沉沉。

江奕聞言笑了笑,退離兩步,微躬身行卻了禮:“不然陛下還想是何人?”

或是被這笑容中的沉靜所感染,楚凜放鬆了些許,見江奕挑選了衣裳過來,攤開雙手,任其為他更衣束帶。

好半會兒他才驚覺自己的反應太過自然,往後大退了一步。

江奕麵露困惑:“陛下?”

楚凜沉默了下,拳抵嘴邊一輕咳。

他也不知自己哪來的一股倔強勁,不願在江奕麵前露了彆扭,狀似若無其事地道:“方才的不是?”

這話沒頭沒尾,但江奕仿佛知道他在問什麼,點頭應聲:“嗯記,方才的不是我。”

此後兩人無話。

江奕手腳利索,很快便幫楚凜更衣結束,又從食盒中拿出早膳,依次擺上桌麵。

楚凜在旁看著,眸色深沉,負手踱步緩緩靠近。江奕就像身後長了雙眼睛,沒回頭便捉住了楚凜襲向他耳側的手。

他完全不惱,隻是無奈一笑:“這副身體不是我的,怕陛下日後想起心生膈應,還是莫要動手動腳的好。”

動手未遂還被抓了個正著,楚凜悻悻地將手給收了回去,落座端了粥碗攪動兩下,壓抑不虞:“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江奕笑而不語。

用‘東西’兩字喚作人稱實在稱不上友好,楚凜也是後知後覺,接下來的表情都顯得有些僵硬,末了,生硬地岔開了話題:“那你就沒有自己的身體?”

江奕張了張嘴,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止他開口,又將嘴給合上,頓首不語。

楚凜見江奕欲言又止,誤以為剛才的話得罪了對方,神色略顯尷尬,沒有追問下去,也難得柔和了語氣:“坐罷,可曾用膳?”

江奕詫異楚凜態度上的突然轉變,細想後似有所悟,沒有聲張,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道:“未曾。”

他不知道小太監本尊有沒有吃東西,不過他自己確實沒有進食。

楚凜聞言,未作他想,拿勺子給他盛了一碗粥,江奕謝過,單手接了過來——此時此刻的兩人仿佛都忘記了尊卑禮儀,隻用他們最尋常、也是最輕鬆的模樣麵對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