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是不想聽的,在他眼中皇後便如九千歲一般,是個滿嘴胡言謊話的狡詐小人,他骨子裡厭極了九千歲,自然也恨屋及烏,一並將皇後記恨上了。
可望著她削瘦清減的麵容,對上那一雙亮而清明的雙眸,拒絕的話便卡在喉嚨裡,有些道不出來了。
見皇帝頷首,林瑟瑟才開口:“皇上有所不知,劉廣與純妃殿中的月蘭對食已久,臣妾無意撞破此事後,念在劉廣平日儘心侍候,便隻罰了劉廣三個月的月俸,讓劉廣與月蘭斷了關係。”
“誰料劉廣卻因此事記恨上臣妾,竟作出如此混賬之事,火燒景仁宮嫁禍給臣妾……”
說著,林瑟瑟的眼角已是滑下一行清淚,她像是認命一般,緩緩閉上雙眸:“劉廣對食之事,皇上一查便知,若皇上依舊認定是臣妾所為,臣妾甘願一死以證清白。”
原主渾身上下最大的優點,便是貌可傾城、冰肌玉骨,若不然選秀之時,她也不能被皇帝一眼相中。
可惜原主不懂利用自己的優勢,每次遇事都是求助九千歲出麵,這也導致她將皇帝越推越遠,致死都不得皇帝正眼相待。
果然不出她所料,皇帝盯著她看了許久,終是長歎了口氣:“起來吧。朕並非不明事理之人,此事尚有諸多疑點,待朕查清事情原委,若真如皇後所言,朕又怎會平白讓皇後蒙受冤屈。”
林瑟瑟忍不住心中嗤笑,托這狗皇帝的福氣,原主已經蒙冤而死。若非是她機靈些,怕也要步入黃泉,如今卻說得如此深明大義,真是虛偽至極。
她心底吐槽,麵上卻不動聲色,皇帝讓她起身,她也充耳未聞,隻是望著衣櫃旁疼暈過去又悠悠轉醒的劉嫗,朝著皇帝腳下深深一拜。
皇帝不知她此舉何意,正要開口詢問,黑暗中便竄出一淚眼老婦,將他嚇得膽顫心驚,連著向後退了三步。
待他看清來人是劉嫗,眸底閃過一絲不悅:“阿嬤莫非是魘著了,怎地此時還在皇後寢殿之中?”
劉嫗並不知曉自己已經惹得皇帝不快,她握住被銀箸刺穿的右手,自顧自的嚎啕哭訴著:“皇上要為老奴做主啊!這小賤蹄子不忿老奴的管教,用銀箸射傷了老奴的右掌,老奴的手是要廢了啊!”
許是情緒太過激動,劉嫗竟忘了身處何處,口不擇言的將自己在元嬪麵前對皇後的稱呼,順口喚了出來。
皇帝劍眉緊皺,剛剛緩和的麵色,又陰沉了下去。
雖然皇帝不喜皇後,但劉嫗這一聲‘小賤蹄子’,卻是觸犯到了皇室的顏麵。
劉嫗是元嬪之母,又曾給皇帝當過乳母,所以皇帝厚待劉嫗。
此次劉嫗請求來坤寧宮照料皇後,他知道劉嫗愛女心切,到了坤寧宮後定會苛責皇後,但他還是想都不想就答應了下來。
他可以對劉嫗欺辱皇後之事縱容姑息,也不管劉嫗在心底如何謾罵皇後,可隻要皇後在位一日,便容不得劉嫗如此以下犯上,開口便用這種汙言穢語辱罵皇室。
劉嫗眼中可還有他這個皇帝?
皇帝雖惱,麵上卻不動聲色,他眯起雙眸望向劉嫗舉起的手掌,隻見掌心中鮮血淋漓,傷口處有一細小的血窟窿,的確像是被什麼尖細之物刺傷的。
不等皇帝開口,林瑟瑟已是叩身不起:“皇上明鑒,臣妾一介女流之輩,又不曾習武,怎能用銀箸射穿劉嬤嬤的右掌?劉嬤嬤受傷實則並非臣妾所為,而是劉嬤嬤自己親手為之。”
皇帝一怔,卻聽她繼續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禁足期間,劉嬤嬤擅自克扣臣妾衣食用度,每日送來的膳食是殘羹剩飯,更是將殿中禦寒之物全部搬走,道是讓臣妾自生自滅。”
林瑟瑟當然知道,此事是皇帝默許的,若不然給劉嬤嬤十個膽子,也不敢如此虐待皇後。
可心裡明白是一回事,將此事擺在明麵上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林瑟瑟緩緩抬首,與皇帝晦暗的眸光相對,她眸中淚水盈盈,死死咬住唇瓣:“臣妾知曉劉嬤嬤與臣妾之間有誤會,今日特意煮茶備膳,想要給劉嬤嬤陪個不是。”
“誰料嬤嬤用過膳後卻突然翻臉,不光用熱茶潑了臣妾一身,還自傷其掌,道是皇上看見此傷後,定然會廢了臣妾,屆時元嬪誕下皇子,便能取代臣妾之位……”
她的衣襟是濕透的,矮幾上安靜的躺著一隻歪倒的瓷杯,茶水沿著桌麵蜿蜒流淌,任是誰來看,也瞧不出端倪來。
劉嫗自是沒想到林瑟瑟會惡人先告狀,不光如此,還將自己的女兒元嬪也扯了進去。
見皇帝似乎有幾分相信她的鬼話,愛女心切的劉嫗像是瘋了一般朝她撲去,麵上滿是猙獰之色:“不是的,不是這樣,是這個賤蹄子胡編亂造,老奴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林瑟瑟早有防備,見劉嫗撲上來,連忙佯裝出一副驚恐的模樣,連跪帶爬的朝著皇帝的身後躲去。
劉嫗撲了個空,自然不願善罷甘休,剛要上前去扯拽林瑟瑟,卻聽皇帝低吼一聲:“夠了!”
劉嫗被震的神情呆滯,皇帝捏了捏眉心,麵色不耐道:“劉嬤嬤以下犯上,念在初犯,帶去慎刑司掌嘴三十。”
說罷,他似是不願再多做糾纏,大袖一甩便負手離去。
劉嫗一被侍衛拖走,整個坤寧宮又恢複了如初的寂靜,隻是那殿門被踹壞了一扇,寒風簌簌的朝著殿內灌來。
杏芽被寒風一吹,才堪堪回過神來,她正想說些什麼,卻聽林瑟瑟懶聲道:“去將劉嬤嬤房中的紅蘿炭搬至偏殿,記得將偏殿燒的暖和些,本宮這兩日便宿在偏殿。”
她怔了怔,猶豫半晌:“若是劉嬤嬤回來……”
林瑟瑟抿唇一笑:“回不來了。”
不管皇帝信不信她方才說的話,元嬪是否想借皇子登上皇後之位並不重要,劉嫗是否想為女兒鏟除障礙也不重要,總之她已經成功在皇帝心裡埋了個質疑的引子。
短時間內,她是見不到煩人的劉嫗了。
果然如林瑟瑟所言,接下來的三日,劉嫗都沒再出現在坤寧宮內,而林瑟瑟的衣食用度,也恢複了皇後原本的規格。
第四日夜裡,林瑟瑟的禁足令被取消了。
她邁出坤寧宮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東六宮的齋宮之所。
齋宮是九千歲在皇城中的居所,雖名為齋宮,內裡卻奢華之至,比之皇帝居住的乾清宮還奢靡百倍不止。
林瑟瑟候在齋宮殿外,等著九千歲身邊的大太監劉袤進去通報,心中卻總有些惴惴不安,像是揣了一隻小鹿在胸口。
雖說皇帝並沒有再來為難她,可安神枕和景仁宮走水之事卻給她敲了一個警鐘。
有人想置她於死地,可她在明,那人在暗,若不趁早將那人揪出來,往後必定還會滋生事端。
她並不覺得自己有能力揪出幕後黑手,可她名義上的哥哥有能力。
林瑟瑟覺得九千歲不會見她,但她猶豫了幾日,還是想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