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那出氣筒便是純妃了,就算是被人利用,純妃也算是此事的罪魁禍首。
皇帝麵露愧色:“今日委屈皇後了,朕定會查清此事還你一個公道。至於純妃,雖是遭人利用,這遭行徑卻也可恨,自然是要嚴懲不貸,便交由皇後處置。”
林瑟瑟來此,為的便是等這一句話。
純妃在安神枕中放藏紅花,利用劉廣火燒景仁宮,甚至用香囊汙蔑她和侍衛有染,她都可以不計較。
純妃唯獨不該在她的酒水裡下藥。
林瑟瑟扯了扯嘴角,輕描淡寫道:“那便褫奪封號,降為嬪位,即日搬離長春宮正殿,以示懲戒。”
純妃驀地抬起頭,死死的盯著眼前神色淡淡的女子,任是如何她也沒想到,林瑟瑟會降了她的位份,將她從三品妃位貶至四品嬪位。
她本來以為自己磕了這麼多頭,就算是懲戒她,林瑟瑟也會礙於麵子手下留情,至多罰她禁足或是罰跪。
誰料林瑟瑟竟毫不顧忌,連大度都懶得裝一裝,卻是迫不及待的撕開偽善的麵具,向她宣戰了。
她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下便癱倒在地上,但沒有人去管她的死活,妃嬪們都在看她的笑話。
皇帝既然將處置權交於林瑟瑟之手,自然不會插手她的決議,他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同意她對純妃的處置。
他責令在場的妃嬪眾人將此事爛在肚裡,又給林瑟瑟送去些稀罕的珍寶作為安撫,這才安心的離去。
皇帝一走,眾嬪妃也先後離場,元嬪挺著肚子,遠遠的望了一眼被降位的純妃,神色略顯複雜。
她覺得最近的純嬪有些令人琢磨不透,而且她的第六感告訴她,今日之事並沒有那麼簡單。
她懷有身孕,自然不願摻和此事,扶著腰身便率先離去。
一時間走的走,散的散,禦花園中又恢複了寂靜。
林瑟瑟就站在純嬪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純嬪,像是在欣賞純嬪的狼狽和窘迫。
純嬪低埋著頭,眼角依稀掛著淚痕:“今日都怪妹妹,都是妹妹的錯……”
林瑟瑟冷笑一聲,打斷了純嬪的虛情假意:“好自為之。”
說罷,她也不等純嬪回應,坐上步輦便離開了禦花園。
純嬪望著她瀟灑離去的背影,撐在泥土地上的手臂繃直,十指微微收攏,指甲深深刺進了泥土中。
她會讓林瑟瑟為此付出代價!
一定會!
林瑟瑟並沒有回坤寧宮就寢,她從步輦上下來後,便披上玄青色的狐裘,趁著月色趕去了齋宮。
她知道他一定是回了齋宮,如今他怕是早已神誌不清,若是刺客如約而至,他此刻便是置身險境。
劉袤看見林瑟瑟時,略微有些驚訝:“皇後娘娘,您怎麼來了?”
她踮起腳,往齋宮裡探了探頭:“哥哥回來了嗎?”
劉袤搖頭:“千歲爺回來過一趟,又去了……”
他驀地停頓住,似是想起了什麼:“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愣了愣。
玉姬?是他的那個寵妾?
是了,他將她酒壺裡的酒水都喝完了,此刻定是急著要去紓解。
玉姬是太上皇的人,但太上皇和皇帝不同,許是太上皇私下裡與司徒聲做過什麼約定,兩人像是被什麼互相牽製住,誰也不敢動誰就是了。
而且玉姬不住在齋宮裡,與其他姬妾一同居在離齋宮不遠的毓慶宮中,平日司徒聲甚少去毓慶宮,那毓慶宮又是四進院,想必刺客也不會想到他在玉姬房中。
林瑟瑟緊緊提起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可不知道為什麼,那顆心卻沒有平穩歸位,反而一直在往下落,仿佛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看不到一絲儘頭。
她覺得有些窒息,喉間像是卡了根魚刺,不上不下的,說不上來的難受。
林瑟瑟的唇瓣乾澀,她抿了抿唇,聽見自己低啞的嗓音:“哥哥今晚還回來嗎?”
劉袤弓著身子,似乎是察覺到她心情不大好,小心翼翼的答道:“怕是不回了,娘娘若是有急事,老奴可代為轉達。”
聽到這個意料之內的答案,她垂下了眼眸,長而微卷的睫毛輕顫兩下,在鼻翼兩側投下淡淡的陰影。
不知為何,劉袤卻從這年輕美貌的女子身上,隱約看出來些落寞之色。
他有些不忍,其實九千歲並未去玉姬的房中,而是換裝後出宮去了龍驤將軍的府邸。
但是九千歲特意叮囑,不管誰來問,都說他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沉默片刻,終是抬起頭來道:“公公切記,今夜不要獨自在齋宮走動,命防守在此的侍衛都打起精神來,夜裡許是會有不速之客。”
劉袤神色一怔,不速之客?
他正想詳細詢問一番,回過神來才發覺她已經走的遠了。
林瑟瑟沒有回坤寧宮,春夜裡的冷風打在臉上,颼颼的往脖領子裡灌,她平日十分怕冷,今日倒像是沒有知覺似的,眼神直愣愣的望著腳下的鵝卵石。
到這個時辰,除了偶爾巡邏的侍衛們,旁的宮婢和太監早已經歇下了。
黑漆漆的夜裡,唯有一抹月光打在腳下,她褪下鞋襪,露出瑩白的腳背,赤著腳走在鵝卵石上。
尖銳的石子紮進她的腳底,她感覺到一絲絲鈍痛,本以為多走兩步便會緩和,她卻覺得越走越疼,疼的眼淚都掉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矯情些什麼,他因為自己喝下了摻藥的酒水,找彆人紓解乃是人之常情。
可隻要她一想到,他會和玉姬有肌膚之親,做和她在暗道裡做過的那些事,她就覺得好像有一隻手在攥她的心臟。
林瑟瑟在鵝卵石小路上走了很久,直到雙腳已經麻木,她才穿上了羅襪和繡花鞋。
她準備回去了,一抬頭卻發覺自己不知不覺的走到了毓慶宮外。
毓慶宮裡靜悄悄的,整個院落空蕩無人,她也不知道玉姬住在哪裡,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四進院的宮殿,生生被她走了一遍,幾乎每間宮殿前,她都有刻意停留過一會兒,支棱著耳朵聽裡頭有沒有什麼聲音。
她見司命神君的話本子上寫過,若是行房事之時,便要紅被翻浪,屋子裡也要傳出奇怪的聲音才是。
轉了一圈她也沒認出哪個是玉姬的房間,更沒有聽到什麼聲音,隻能半是慶幸半是失望的走了出去。
她躲著侍衛,徒步回到了坤寧宮,進寢殿之前,突然側過身子,抬頭對著空無一人的屋簷道:“你也是太監嗎?”
沒有人回應她,隻有瑟瑟寒風吹過。
她依舊堅持的朝著那個方向繼續問:“你對過食嗎?”
屋簷上傳來細微的聲響,有一片灰瓦從邊角墜落,‘哐當’一聲摔碎在了地上。
林瑟瑟低垂下頭,自言自語的喃喃道:“我和哥哥,今日也算是對食過了嗎?”
這次屋簷上掉下來的灰瓦更多了,啪嗒啪嗒的,一連摔下來好幾片。
她像是沒聽見似的,進了寢殿便將門關合上了。
屋簷上顯出一個半蹲著的黑影,那人正是司徒聲派來監視林瑟瑟的暗衛,隻見他不斷的抬手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
他也不知道皇後是不是發現了他,他算是最早跟在千歲爺身邊的舊人,最擅長隱匿藏身,每次出任務都是十拿九穩從未失過手。
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她進屋前自言自語的那句話。
千歲爺和她對食,這怎麼可能?
他跟在千歲爺身邊也有十年之久,雖說如今千歲爺已去了勢,但為了權勢和富貴往千歲爺身上送的女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即便撲上來的女子再多,千歲爺也是清心寡欲的,這麼多年過去,他就沒見過千歲爺親近過哪個女子。
林瑟瑟隻是眾多女子中的其中一位,除了容貌出色一些,身上完全沒有任何閃光點,更不可能得到千歲爺的青睞。
一定是她得了妄想症。
暗衛咬住黑炭,在小本本上記下一筆:皇後幻想與千歲爺對食,似乎得了很嚴重的癔症。
林瑟瑟一晚上沒睡,她失眠了。
杏芽來伺候她洗漱時,緊張兮兮道:“娘娘,齋宮昨夜進了刺客,那刺客砍傷了兩名侍衛,最後被劉公公趕到製服了。”
林瑟瑟愣了愣。
沒想到劉袤看著老實巴交的,竟然還是個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她麵色平靜:“刺客死了吧?”
杏芽點點頭:“不等劉公公嚴刑拷問,那刺客便服毒自儘了。”
這答案不出所料。
皇帝既然敢派人去,自然會考慮周全,這種刺客一般都是死士,任務不成功就會直接自裁,也免去了後顧之憂。
林瑟瑟盥洗過後,便派人去了齋宮詢問,劉袤要處理刺客之事,因此不在齋宮裡。
過了半日去問了旁的太監,司徒聲還未回來,他似乎也不知情昨夜有人行刺之事。
她像是有了借口一般,又打發杏芽去了一趟毓慶宮,借著關懷安危的名義,讓杏芽去尋了玉姬。
折騰了一整日,結果夜裡杏芽回來告訴她,玉姬不在毓慶宮裡,早在昨晚就已經出宮去了。
林瑟瑟又失眠了。
接下來的幾日裡,司徒聲都沒有回宮,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一轉眼便到了南山狩獵的日子。
南山圍場占地十萬公頃,集草原、森林和濕地為一體,乃是晉國最大的狩獵場。
皇帝每年春季與秋季都會來此狩獵,每次狩獵約莫半個月左右,期間便紮地為營,與臣子妃嬪們短住於此。
清晨一大早,林瑟瑟便梳妝完畢,待到午時左右,才在神武門坐上前去南山圍場的馬車。
今年的南山狩獵規模極大,約莫是因為皇帝要在南山圍場為嬴非非比武招親,官員大臣們都將自家嫡子嫡孫帶了過去。
眾人皆摩拳擦掌,有的臣子甚至準備親自上陣,都預備好在南山擂台上大顯身手。
晉國的駙馬與旁的地方有所不同,駙馬是可以手握實權的,若誰能娶得嬴非非這個公主回家,往後便是平步青雲,仕途馳騁。
報名比武的才俊英年數不勝數,但嬴非非顯然一點都不領情,她毫無規矩的擠進了林瑟瑟的馬車裡,嚎啕大哭了一路。
是的,嬴非非哭了一路,整整兩個時辰,將林瑟瑟哭的神經衰弱,隻想跳窗逃走,圖個耳根清靜。
在馬車停穩的那一刻,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氣,莫名有一種被解放的感覺。
抵達南山圍場之時,天色已然隱隱黑了下來,今日自然是要先整頓休息,眾人陸續到達之後,便由太監們引路,進到了自己的營帳裡。
林瑟瑟一下馬車,便看到不遠處停放著一輛四麵緞綢裝裹的馬車,車廂的窗牖上鑲著珍貴的玉瑪瑙,光是瞧一眼便知馬車的主人身份尊貴。
“皇嫂你在看什麼?”
嬴非非從馬車上蹦了下來,她的雙眼腫的像是核桃似的,見林瑟瑟對著一輛馬車失神,抽噎著道:“那是九千歲的馬車。”
林瑟瑟黯淡了好幾日的眸光,終於重新亮了起來:“他也來參加狩獵了嗎?”
嬴非非疑惑的看著她:“皇嫂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林瑟瑟有些失神,她敷衍了兩句,在宮婢的引路下,回到了自己的營帳裡。
她想去找他,想跟他解釋,想對他道歉,可她心裡很清楚,經過這件事後,他根本就不想見她。
她的內心煎熬又糾結。
杏芽端著晚膳進營帳時,林瑟瑟正抱著司徒聲的狐裘蜷在榻上,她這幾日吃不好也睡不好,滿腦子都是些胡思亂想。
杏芽輕聲喚道:“娘娘,該用膳了。”
她動也不動,悶聲道:“本宮不餓,你撤下去吧。”
杏芽麵帶憂色,主子這幾日麵容憔悴了不少,雖然她知道主子在煩悶什麼,卻幫不上什麼忙,也隻能在心裡乾著急。
她端著原封不動的膳食,又走出了營帳,還未走出兩步,一抬頭便撞見了皇帝。
杏芽一臉惶恐的跪了下去,剛要叩拜,皇帝卻擺了擺手,示意讓她起身。
他望著她手裡端著的膳食:“皇後還是不願用膳?”
杏芽埋著頭:“娘娘身子不適,用不下膳食。”
皇帝望著營帳,歎了口氣:“朕去看看她,你先退下吧。”
林瑟瑟到底是在第一本書裡練過些功夫的,即便皇帝已經刻意放輕了腳步,她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腳步聲。
她抬手攥住了鬢間的簪子,在意識到來人是皇帝後,她才鬆開簪子,直接掀起被褥將自己遮掩的嚴嚴實實。
待皇帝掀開門簾進去時,便聽見營帳內傳來平穩的呼吸聲,時不時還伴著些輕鼾聲。
他悄無聲息的坐在榻邊,手掌輕輕落在她的額間,似乎是在測量她的體溫。
皇帝推了推她的身子,輕喚了一聲:“皇後?”
回應他的依舊是平緩的呼吸聲。
他有些不甘,好不容易忙裡偷閒,本想著帶她出去賞一賞月色,先將她的心結解開,再趁著月色美景在草原寵澤了她。
誰料她卻早早的睡下了,連推都推不醒她。
皇帝又喚了兩聲,見她依舊沒有反應,隻好神色鬱鬱的離去了。
等皇帝走遠了,林瑟瑟才從榻上爬了起來,她望著懷裡的狐裘沉默許久,終是下定決心,讓杏芽取來了一身宮婢的服飾。
哪怕是偷偷混進他的營帳,遠遠的看他一眼也好。
宮婢的衣裙也是有等級差彆的,例如袖間的花紋樣式,或是衣裙的布料麵綢。
隻不過夜裡看不真切,跟來圍場的宮女又多,也沒人注意到她是哪個妃嬪的的宮婢。
圍場的營帳一共分為三大片,皇上住在中間那一片,左邊是臣子官員的營帳,右邊則是嬪妃們的住處。
她和杏芽的個頭差不多,便直接穿了杏芽的衣裙,一路混進臣子這一片的營帳,倒也還算暢通無阻。
司徒聲的營帳很好認,營帳的旗子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司’字,她連問路都省了。
隻是他的營帳外有重兵把守,她若是敢硬闖進去,怕是要被當做刺客給殺了。
她正犯愁時,耳邊卻響起一道不耐的女聲:“你是新來的嗎?讓你來送龍井茶葉,茶呢?”
林瑟瑟不敢抬頭,她約莫聽出來了,這女人似乎是將她誤當做新來的宮女了。
倒也不怪這女人認錯,這一片臣子的營帳中,唯有司徒聲是宮裡的,身邊能有宮婢和太監侍候。
像她身上穿著宮女的衣裙,又正好在司徒聲的營帳外晃悠,除了是來侍候他的,也沒有其他的可能了。
她低埋著頭,裝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女人見她怕的直哆嗦,嗬斥了幾句便也作罷:“行了,你先進去侍候著,手腳放麻利些。”
林瑟瑟跟在女人身後,成功混進了營帳之中,她一進營帳,便聽到女子輕柔的嗓音:“取來茶餅了嗎?”
她用眼角輕瞥了一眼,那女子正是玉姬。
玉姬跪坐在狐皮地毯上,一頭青絲散落在肩後,玉指芊芊拿著茶夾,正翻烤著爐子上的茶餅。
而她好幾日都未見過的司徒聲,則側臥在美人榻上,手執一卷書冊,慢吞吞的翻看著。
她隻看了他一眼,便又將視線轉移到了玉姬身上。
玉姬長得不如她好看,但比她豐腴,若是按照司徒聲的審美,約莫也是更喜歡玉姬的。
這個認知讓她有些氣餒,她低埋著的腦袋又往下耷拉了些。
玉姬喚了兩遍,也不見那垂頭的宮婢過來,不由得輕蹙起眉頭:“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嬤嬤手下的?”
林瑟瑟被女人推搡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磕磕巴巴道:“我……奴婢叫阿眠,是,是……”
司徒聲翻頁的動作一頓,削瘦的手指叩在書卷上,懶懶抬起了眼眸。
他望著那低埋著腦袋的宮女,似是不屑的輕笑一聲,又垂下了頭。
正當玉姬不快的準備發火時,劉袤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千歲爺,皇上求見。”
不光是司徒聲拽,連他身邊的太監都拽,皇帝來了,卻也隻能落得一聲‘求見’。
司徒聲正要說不見,話到了嘴邊,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讓皇帝進來吧。”
林瑟瑟的小臉煞白,恨不得遁地逃走。
她隻是換了身衣服,也沒有易容打扮。
皇帝剛從她營帳中離開不久,若是讓皇帝發現,那熟睡不醒的皇後,突然穿上宮女的衣裙,閃現到了司徒聲的營帳……
她的脊背驀地冒出一層冷汗,低埋的腦袋快要紮進地裡,不動聲色的朝著角落移去,隻希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為零。
但司徒聲就像是與她作對似的,在皇帝進來的那一刻,對著她吩咐道:“阿眠,你過來給皇上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