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失神,卻聽身邊的太監上前提醒:“皇上,到時辰了。”
林瑟瑟知趣的走到了點將台的邊緣處,皇帝麵色激昂的鼓舞著眾人狩獵的士氣,她一句都沒聽進去,隻是盯著腳尖微微失神。
伴著嘈雜的呐喊聲,校場的角落裡,站著一對父女。
正是鎮國公和純嬪兩人。
純嬪雙眸含淚,將近日發生的事情,全部添油加醋的哭訴給鎮國公聽。
她說皇後在後宮中刻意打壓她,常常在皇帝身邊說她壞話,導致皇帝連見都不願見她。
那日上元宴,皇後又設下圈套,引她上當受騙,不光令皇帝誤會她,還褫奪了她的封號,將她貶為嬪位,趕出了長春宮的正殿。
鎮國公聽著一陣心疼,隻覺得自己的親女兒是被自己拖累,才遭到皇後的瘋狂報複,更加堅定了要除害皇後的想法。
他猶豫片刻,終是拍了拍純嬪的手臂:“有件事,爹一直沒敢告訴你。但此事還需要你推波助瀾,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告知於你。”
“皇後是喪天良的白眼狼,國公府有恩於她,她卻隻記得往日受過的委屈,一心想要加害報複國公府。爹以為這禍根若是不除,遲早要牽連到你,隻好出此下策。”
鎮國公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為斬草除根,爹花重金購來一頭銀毛烈虎,這銀虎已經餓了十日,爹買通了狩獵場的人,提前將那頭銀虎關押至森林深處……”
他自然知曉皇後精明,不會輕易獨自前去那森林深處。
所以便需要純嬪在其中加以引導,想法子將皇後引去森林深處後,再由純嬪遞送個消息,命人將銀虎放出。
純嬪早已猜到鎮國公會在今日動手,她心中波瀾不驚,麵上卻一副惶恐的樣子:“不,女兒怎能如此對待姐姐……”
鎮國公緊皺眉頭,怒聲打斷了她:“什麼姐姐?!她不過就是個賤民之種,血脈卑賤低微,心思狹隘陰狠,怎配得上母儀天下的後位?”
她麵色猶豫的咬住唇瓣,似乎是認同了鎮國公的話,但還是沒有直接應承下來。
鎮國公又苦口婆心的勸慰她半晌,她總算目中含淚的應了下來:“女兒怎能讓皇後至父親於萬劫不複之地,便是為了您和國公府,女兒拚一把就是了。”
見她應下,鎮國公總算安心下來,他又囑咐了幾句,而後將一柄改造過的鳥哨交到了她手中:“待她走入森林深處,你一吹響這鳥哨,便會有人將銀虎放出。”
“至於如何引她入林,你可以從公主身上下手,爹昨日見她與公主甚是親近,今日兩人許是也會結伴而行。”
純嬪點頭應下,微微抬起的眼眸中,迅速閃過一絲陰狠之色。
今日林瑟瑟必須要死。
皇帝鼓舞完眾人的士氣,便有侍衛吹響號角,示意狩獵正式開始。
男人們紛紛策馬離開,隻留下女眷挑選自己心儀的馬匹。
在皇帝與燕王離開後,司徒聲也沒有多作停留,騎著一匹火紅色的高頭駿馬從容離去。
林瑟瑟挑了一頭矮馬,她對自己的騎馬的技術心知肚明,性烈俊美的馬匹不適合她。
嬴非非手裡牽著伊犁馬,跟在她身旁嘰嘰喳喳道:“皇嫂你聽說了沒有,九千歲那個寵妾玉姬,昨晚上獨自一人跑去禁區附近散步,結果被野獸咬掉了一隻手掌。”
“許是被野獸嚇傻了,如今瘋癲的連話都說不清楚,眼歪嘴斜的往外淌口水,真是好可憐啊。”
林瑟瑟神色一怔,腦子裡隱約映出一段不太清晰的聲音。
——劉袤,賞她一杯酒罷。
當時她剛被他鬆開,大腦一片缺氧,聽得也不真切,隻是模模糊糊記得他說過這麼一句話。
所以,玉姬突然瘋癲,到底是因為野獸,還是因為司徒聲賞給玉姬的那杯酒?
林瑟瑟低垂下眼眸,自嘲的輕笑了一聲。
他昨晚差點殺了她。
說到底,她和玉姬在他眼中,也沒有什麼不同之處吧?
她正失神,不遠處卻傳來純嬪的聲音,純嬪騎在馬上,笑著問道:“娘娘和公主要去哪裡?”
林瑟瑟抬眼瞥了純嬪一眼,並沒有做出回應,倒是嬴非非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還未想好,許是先去森林之中轉一轉。”
純嬪並不在意林瑟瑟的態度冷淡,她麵上笑吟吟的:“嬪妾也正要去林子裡,去年秋季來狩獵時,嬪妾從林子深處獵得一頭三色梅花鹿,今年不知還能不能撞上好運。”
嬴非非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向來喜歡習武射箭,也喜歡騎馬狩獵,一聽見‘三色梅花鹿’,她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她拽住林瑟瑟的手臂:“皇嫂,我也想獵一頭三色梅花鹿!”
南山的森林有專人打理,森林中都是些野兔或小鹿這類性情溫馴的獵物,相比起草原來說,更為適合女眷狩獵。
林瑟瑟不想去那麼遠的地方,一來是懶得走路,二來是她沒有興趣狩獵,隻想走個過場。
但抵不住嬴非非死纏爛打,像是唐僧一般在她耳邊不停的念緊箍咒,隻好無奈的點頭應了下來。
純嬪起初還跟在兩人身後,到了森林的外沿,她便停住了腳步。
這一片幾乎被女眷占領,三兩成群嘰嘰喳喳的,不像是來狩獵,倒像是來尋樂子聊天的。
純嬪翻身下馬,對著遠處的元嬪揮了揮手,她牽著馬與兩人告辭:“嬪妾與元嬪妹妹約好同伴而行,便不擾娘娘和公主狩獵了。”
這次狩獵,元嬪也跟來了,她並未騎馬,身邊還跟著眾多侍衛和宮女,隻是來附近散散心,過不了多久便會回營帳裡去。
森林裡不便騎馬,林瑟瑟和嬴非非兩人便將馬匹交給身邊的婢子牽著,兩人漫步似的朝著林子深處走去。
純嬪望著兩人的背影,唇角微揚,將鳥哨從袖中拿出,走至無人之處,用力吹響了哨子。
林瑟瑟是在片刻後,才察覺到附近的古怪之處。
森林外沿好歹還有個鳥鳴,這森林深處卻寂靜如墳,說不上來的詭異。
她仿佛聽到了什麼細微的聲響,下意識的停住腳步:“非非,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嬴非非搖頭:“哪裡有什麼聲音……”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瞳孔猛地收緊,抬起的手臂指著林瑟瑟的身後,磕磕巴巴道:“虎,銀虎……”
林瑟瑟蹙起眉頭:“什麼?”
嬴非非嚇得說不出話來,她隻好自己回過頭去看,這一看不得了,差點沒把她魂兒嚇出來。
她身後不遠處,有一隻匍匐在地,蓄勢待發準備覓食的銀毛大老虎,它露出兩側的獠牙,粘黏的唾液順著它的利齒流淌下來。
嬴非非身邊牽馬的婢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而後‘噗通’一聲栽倒在地,竟是活生生的被嚇暈了過去。
杏芽隻比那暈倒的婢子好一點,牽馬的手臂哆嗦的不成樣子,雙腿也打著寒顫。
林瑟瑟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在南山狩獵的,不是皇親貴族,便是官員大臣,此地並非是野獸出沒的禁區,這森林又有專人打理,絕不會平白冒出一頭猛獸來。
她回憶起純嬪對嬴非非說過的那句話,心中驀地頓悟,這銀虎定是與純嬪有關係。
純嬪便是拿捏住嬴非非喜愛獵騎的心理,先用三色梅花鹿吸引了嬴非非的目光,待到嬴非非上鉤後,便可以利用嬴非非,將她也一同引到林子深處來。
她有心事,一路上大多都在走神,當時聽到純嬪說話,壓根沒有往耳朵裡進,滿腦子全都是昨晚上的事情,倒是不慎讓純嬪鑽了空子。
她知道現在再去懊悔也是於事無補,有那後悔的功夫,倒不如去想想如何逃出虎口。
林瑟瑟垂眸看向了暈倒在地的婢子,這婢子簡直就是個累贅,她們自己逃都逃不掉,若是帶著婢子離開,更是難上加難。
倒是有個能保全她們的法子,隻要將婢子扔出去喂老虎,便可以為她們爭取到逃跑的機會……
在她腦海中冒出這個想法的一瞬間,林瑟瑟怔愣了一下。
她如今這是怎麼了?
竟為了自保,生出了這種害人的念頭。
當年她還是杏花之時,與文昌帝君相伴數十萬年,日日聽他誦經講道,聽他為弟子世徒傳道解惑,耳濡目染之下,她獲得機緣才落地成仙。
林瑟瑟有些懊惱,定然都是因為司徒聲那個討厭鬼,若不是近來潛移默化的受他影響,她又怎會生出如此陰暗的心思。
“皇嫂,那隻銀虎動了……”
嬴非非帶著哭腔的嗓音,喚回了她的思緒。
林瑟瑟咬了咬牙,從杏芽手中奪過馬韁繩:“本宮將手裡的這匹馬放走的那一瞬,你和公主先將那婢子抗上馬背,而後你們三人一起策馬離開此地。”
嬴非非的馬是伊犁馬,高大且健壯,她們三個人擠一擠還是勉強能坐開的。
杏芽一怔:“奴婢若是走了,娘娘您怎麼辦?”
嬴非非也含著淚道:“我不會丟下皇嫂一個人的。”
林瑟瑟感覺到那銀虎正在漸漸靠近,她沒心思再與杏芽她們多說,隻是態度強硬的看著嬴非非:“你騎馬比本宮要快,帶著她們離開後,去找……”
她停頓一下:“找九千歲來救本宮,本宮會儘量拖延時間等你們搬來救兵。”
見嬴非非搖頭,林瑟瑟嗬斥一聲:“快走!你若再不走,咱們都要死在這裡!”
她的神色嚴厲,直將嬴非非震得不敢再多說,隻是紅著眼睛道:“皇嫂,你一定要等我回來救你!”
林瑟瑟掐準時機,在銀虎撲來之前,拔下頭頂的簪子,對著她手中的矮馬身上用力一刺。
矮馬疼的發出嘶鳴,前蹄騰空而起,不受控製的超前跑去。
這動靜吸引住了銀虎的目光,它下意識的撲向矮馬,撕咬住了矮馬的脖頸。
嬴非非和杏芽趁著這一瞬,齊力將那暈倒的婢子抗上馬背,而後兩人先後上馬,按照約定好的那樣,策馬狂奔而去。
矮馬掙紮了兩下,便被銀虎咬的咽了氣,銀虎被嬴非非她們離去的馬蹄聲驚醒,它放下齒間失去呼吸的獵物,深褐色的虎瞳望向不遠處正在拔腿狂奔的林瑟瑟。
饒是林瑟瑟跑得再快,也抵不過四條腿的猛獸,更何況昨夜剛剛下過小雨,這泥土濕滑的很,她沒跑出多遠,便一腳踩滑摔在了地上。
望著步步逼近的銀虎,她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司命神君會不會看在她是為了救人才死掉的份上,原諒她沒有順利完成任務?
司徒聲並沒有去狩獵,他騎著自己的愛馬,從容不迫的在草原上轉悠。
昨夜剛下過小雨,這草原上的空氣裡,透著一抹青草和泥土的清香,淡淡的很是好聞。
前幾日他喝下摻藥的酒水,足足在陸想府中泡了三日的冰塊冷水澡,事後又灌了兩日的薑茶,差點沒折騰掉他半條命。
大夫交代他這些日子需要靜養,不宜進行劇烈的運動,他雖然不怎麼在意此事,但他身邊那位卻管他管的緊。
陸想見他圍著原地轉圈圈,忍不住道:“你不如回營帳中躺兩日,這圍獵的時間還長著,等休養好了再狩獵也不遲。”
司徒聲正想說些什麼,耳邊卻傳來聲聲撕心裂肺的嚎叫:“九千歲,快去救皇後娘娘——”
他微微一怔,抬頭才看清楚來人是誰。
嬴非非小臉上布滿淚痕,不等駿馬停住,便翻身躍下馬匹,狼狽的跌落至草原上:“森林深處有虎,好大一隻,我皇嫂還沒逃出來……”
話未說完,那火紅色的駿馬便已經奔策出老遠,隻剩下遠遠一個看不真切的背影。
陸想來不及將嬴非非扶起,他命隨從去搬救兵,自己則策馬追了上去。
當司徒聲趕至森林深處時,隻瞧見一匹被咬死的矮馬,四周鴉雀無聲,安靜的猶如墳地。
陸想氣喘籲籲的勒住韁繩,他翻身下馬,對著矮馬的脖頸翻看一番:“看這齒印,應該是頭成年的猛虎。”
司徒聲沒有回應,他望著空無一人的四周,咬牙吼道:“林瑟瑟——”
“林瑟瑟……”
陸想嗅到一絲血腥氣息,循著那味道找過去,卻看到不遠處泥地裡的一灘血泊。
他怔愣片刻,啞聲道:“阿聲,彆叫了……”
“皇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