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朱翊鈞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兒,眉頭一皺,詢問起了詳情。
雙嶼私市,是當初大明倭患這個火藥桶爆炸的導火索,最後朱紈自殺不了了之,沒有接著往下查下去了,包括繼任的李天寵、胡宗憲,對這件事都忌諱莫深,私市自然有船,有交易買賣,就有貨主,但大家都不提,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朱翊鈞這才從戚繼光這裡了解到,這件事其實有後續,胡宗憲後來查問了,但也就是止步於查到,就再沒有下文了。
原因很簡單,胡宗憲不想多生事端,平倭這事已經夠亂了,朝堂明槍暗箭鬥來鬥去,下麵鬥的你死我活,再多一事,這倭是平還是不平?
為了平倭的大局,胡宗憲沒有追查。
但是,胡宗憲還是知道的,譚綸、戚繼光、汪道昆、徐渭、茅坤這些胡宗憲的下屬們,其實也都知道。
彼時為了平倭大局,沒有追查到底,現在也是為了開海大局,需要追查到底。
“也就是說,這算是清除舊疾流毒了?”朱翊鈞這才知道當年還有這麼一樁舊事,一時間有些感慨,當年想做點事,是真的很難很難,朱翊鈞嗤笑一聲說道:“那就送解刳院吧。”
解刳院對於標本的需求是很旺盛的,自從張四維之後,朱翊鈞已然很少將除倭寇之外的罪犯送入解刳院了。
朱翊鈞對大明水師,尤其是快速帆船,充滿了期待,根據工部的奏聞,第一版的遊龍號方案在實際的建造過程中,做出了一些改進,同時增加了很多的設計,而這些細節,工部雖然不斷去描述,還是得上了船才能知曉。
萬曆十年的九月份,一份噩耗傳到了禦前,大明前任禮部尚書馬自強,久病床榻,撒手人寰。
朱翊鈞下詔輟朝三日,官葬西山陵寢,作為禮部尚書,馬自強雖然不像萬士和那樣麵麵俱到,但馬自強這個禮部尚書是極為合格的,配合了張居正整飭學政的新法,最後禮部議定諡號文莊,朱翊鈞再贈少保,算是完成了馬自強的葬禮。
而宣大總督吳百朋上奏說了一件事,當年王崇古安置的十九萬流民,已經繁衍生息到了二十四萬眾。
在宣府大同兩地,共有田畝17580頃田,也就是175萬畝田地,這裡麵不包括種植了番薯的荒田,番薯征稅賦要折乾重,大約是五分之一,大明一直沒有對種番薯起征的想法,番薯的定位本來就是救荒,而整個宣府大同番薯種植的麵積已經超過了七十餘萬畝,這百姓才算是有了結餘。
綏遠馳道和礦業的工兵團營,有大約一萬餘人,都是來自於當初這些流民。
朱翊鈞下旨,再次對王崇古進行了賞賜,賞賜其生民有功,賞賜的東西倒是不多,一百銀幣,國窖五瓶,以及大氅一件,這次這件大氅,仍然是鶴氅,沒有蟒紋也沒有飛魚紋,但對王崇古而言,這就是聖眷。
萬曆十年九月十三日,光德書坊大筆正五經博士林輔成,起了個大早,新的一期逍遙逸聞已經寫完了,正在抓緊時間刊印,起這麼早,不是為了繼續寫稿,而是打扮了一番,準備前往朝陽門,今天是押送仁和夏氏囚車入京的日子,林輔成要前往圍觀。
林輔成少年遊學時,在浙江仁和得罪了夏氏,最終落了個罪身,考科舉就成了林輔成這輩子都無法到達的彼岸,這是林輔成心病。
林輔成當年得罪仁和夏氏的原因,就是在坊間聽聞了夏伯壽的傳奇經曆,閒談了兩句,就落了個牢獄之災。
仁和夏氏夏伯壽的母親是外室,而夏伯壽出生的時候,他的父親夏恂已經五十七歲了,而夏伯壽有兩個哥哥,已經成年,但是夏恂將夏伯壽母子二人接回了夏府,已經成年的兩個哥哥開始了對夏伯壽欺淩,夏伯壽忍辱負重,六歲時,夏恂病逝,嫡母將夏伯壽母子趕出了夏家。
夏伯壽從小就被欺負,懂事的早,一直四處抬柴,補貼家用,七歲那年,回到家中,夏伯壽發現母親已經死在了灶台之前。
夏恂正妻、夏伯壽嫡母仍然無法忍受這個外室的存在,找了亡命之徒,掐死了夏伯壽的親生母親。
七歲的夏伯壽連母親都沒有埋葬,直接逃亡,若是晚一些,就是死路一條,夏伯壽逃至雙嶼,這麼遠的路,七歲的孩子,如何逃難隻有夏伯壽自己清楚了,他到雙嶼投奔了一個叔伯,這個叔伯是海寇。
十七歲那年,叔伯死了,夏伯壽就成了海寇的大當家,而後慘烈的報複開始了,兩個哥哥先後慘死,一個是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在青樓裡暴斃,而另外一個則是遊園踏青,毫無疑問是夏伯壽下的手。
新家主隻有十一歲,夏伯壽堂而皇之的出現,嫡母次日慘死家中,兩個哥哥的兒女先後暴斃。
夏伯壽是個很殘忍的人,殺人不眨眼,同樣也善於享樂,先後納了二十七個側室,生了一大窩。
林輔成來到了朝陽門外,負責保護林輔成的陳末,將林輔成帶到了朝陽門上的五鳳樓,從這裡由上而下,可以看到囚車經過。
“黃公子、王公子,這是來瞧熱鬨來了?”林輔成上了五鳳樓,看到了黃公子和王謙。
到現在,林輔成也不知道黃公子叫什麼隻知道姓黃,大將軍府對黃公子的事,從來都是不做任何的回應。
“林大師這是得了什麼閒情雅致,來看囚車入城?這京師可是人人都盼著林大師,繼續寫完遊記。”朱翊鈞笑著問道。
“夏伯壽是我的仇人。”林輔成略顯尷尬的說道:“我就是來看他倒黴的。”
這不君子,按照儒家的價值觀,要大度,要有容忍的度量,但林輔成從來也沒有君子的人設,他也沒什麼度量。
“哦?願聞其詳。”朱翊鈞對林輔成的事兒還是很了解的,就是讓他自己說出來罷了。
林輔成囉囉嗦嗦的講完了過程,想起來仍然是恨得咬牙切齒,但又無可奈何。
朱翊鈞讓趙夢祐拿來一根矛,對著林輔成說道:“一會兒他的囚車經過朝陽門的時候要檢查,這裡有把矛,你待會兒直接扔下去,砸死他!出了事,我給你兜著。”
“怎麼不敢?”
“就不給黃公子找麻煩了。”林輔成連連擺手,他恨夏伯壽不假,但他真的沒膽子,做這種事。
朱翊鈞樂嗬嗬的說道:“沒事,不麻煩,還沒有人敢到大將軍府找麻煩不是?”
武將在功成名就後,都要進行自汙,這自古以來都是如此,比如大秦悍將王翦,滅楚的時候,還在不斷索要錢財和美人,就是表達自己隻對錢和美人感興趣,對更多的不感興趣,這種做法一直都有。
戚繼光也不用自汙了,朱翊鈞打著黃公子的名字在外麵囂張跋扈,算是給戚繼光找了不少的麻煩。
“還是算了,自有大明律處置他!”林輔成最終還是沒有勇氣下手,咬著牙說道。
朱翊鈞點頭說道:“那也行吧。”
夏伯壽的囚車越來越近,圍觀之人都竊竊私語,這夏伯壽絲毫不以為意,反倒是左看看右看看,極為新奇,夏伯壽是真的不怕死,一輩子都在搏命的他,早就想到了這一天,早晚而已。
他以海寇起家,那就是他的根基,他用海寇報了仇,搖身一變,成了夏家家主,海寇仍然要管。
夏伯壽覺得自己不該出生,那母親就不會在府上度過六年不是人的生活,還死於非命,對於夏恂那個爹,夏伯壽也從來不認,死不過是解脫,隻是夏伯壽絕不會想到,通往解脫的路會非常的漫長。
解刳院,是一座人間煉獄。
朱翊鈞看著綿長的車駕入了京師,在囚車之後,則是鄭王府的車隊,昨日鄭王府的車隊抵達了通州,而今天鄭王府全家回京來了,相比較仁和夏氏的囚車七十二口,鄭王府隻有21人,還有一個皇叔朱載堉,在京師盤亙時間已經十年之久。
鄭王府入京,自然是響應大明朝廷的遷藩令,滿打滿算一共21口人,真的不算多,這是在冊的所有宗藩了,十王城還沒有修建完畢,鄭王府全家會在朱載堉的德王府居住,等待德勝門外的十王城修建完畢,再搬遷過去。
昨日朱翊鈞下旨讓朱載堉前來朝陽門迎接父親,朱載堉少見的出現在了皇家格物院之外,十年未見,朱載堉和父親自然是有很多話要說,他們在朝陽門外說了幾句話,才向著德王府而去。
“那就是德王殿下。”林輔成一直對朱載堉非常好奇,但朱載堉在皇家格物院內,從不外出,林輔成從未有緣相見。
“林大師不是五經博士嗎?若是想拜訪德王殿下,帶著自己的牙牌直接去就是了。”朱翊鈞提醒林輔成,他現在是有官身的,而且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家格物院的人。
若是真的是好奇朱載堉在做些什麼,可以前往。
“還是算了,我一個走後門進去的,到時候被人嗤笑,沒法還嘴。”林輔成心中升起了一絲絲的想法,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他這個走後門的人,還是不要去的好,挨了罵,還不能還嘴那可真的太難受了。
“其實皇家格物院都是走後門進去的。”朱翊鈞告訴了林輔成這個事實,譚綸都舉薦過一個奇人,做奉茶木美人的黃子複,就是走的譚綸的門路。
皇家格物院沒有林輔成想的那麼神秘。
朱翊鈞和林輔成閒談了幾句,回到了通和宮禦書房,書桌上放著林輔成新寫的一期《逍遙逸聞》,內容是高陽縣百姓抗夏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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