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一身偃臥蓬蒿穩,四海蒼生恐未安(2 / 2)

哪裡是他林輔成跑到人家地頭上刺破人家濃瘡,壓根就是這二位知道林輔成的特殊後,玩了一出欲擒故縱!林輔成的逍遙逸聞,就是那個上稱的環節,林輔成被人給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就這份名單,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拿出來的,再聯係到之前,林輔成知道高陽何氏滅門的直接原因這些細節,在逍遙逸聞裡,這個餘啟元就是個無能的小醜,又橫又慫,橫是催科,慫是關鍵時刻總是不敢,收攏衙役,事情鬨起來後,又幾日內平息了下來。

餘啟元真的這麼無能,能把這已經鬨到兵戎相見的矛盾,如此快速的摁下去嗎?分明是掌控力極強。

馮保也是把幾份內容湊到了一起,才有些恍然的說道:“臣有點看明白了,辛自修想清汰,但是地方盤大根深,他不好動,而餘啟元其實就是他的那把刀,要把這事兒捅到陛下這兒,又不鬨的那麼難堪,林輔成就是他要的口舌。”

“這個餘啟元,定是看到了緹騎陳末,才清楚這事兒,一定會鬨到陛下麵前來。”

緹騎是天子親軍,林輔成能得到緹騎的保護,那顯然就是身份極其特殊。

辛自修要是黑不提白不提忽然上奏要清汰,那保定地方,必然竭力反對,玩這麼一出,就是借力打力,借助風力辦事,如此一來,就是水到渠成了。

朱翊鈞朱批了辛自修的清汰奏疏,笑著說道:“朕算是看明白了,咱大明官員,都是想立功,也都是升轉的,那為了升轉二字,那真的是,無所不用其極啊,這一點朕現在非常確認了,任何稍縱即逝的機會,都會抓住。”

餘啟元,是萬曆二年三甲同進士出身,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餘啟元會和劉漢儒一樣,一輩子在地方打轉,想入京堂難如登天,胡宗憲就是三甲出身,一輩子都沒能跨過這條天塹,把倭寇平定後被卸磨殺驢,從來沒有走進文華殿、文淵閣內,成為廷臣輔臣的可能。

“劉漢儒的案子,一定要把那份龐尚鵬舉薦劉漢儒為福建巡撫的事兒講清楚,把原本抄錄,包括先生的浮票和朕的朱批,一體披露,讓天下百官知道,隻要有才能,出身不是問題。”朱翊鈞對著馮保交代著,劉漢儒不能白死。

朱翊鈞不後悔將劉漢儒斬首示眾,他縱容私市,就是死罪難逃,但朱翊鈞對劉漢儒的死,是非常可惜的,能把私市經營到那種地步,也算是有能力的人了,劉漢儒這類人也有很多,明明很有才能,就因為沒考入一甲、二甲之內,仕途隻有斷絕,這種有能力的人,走了歪路,往往是最可怕的。

將詳情披露,劉漢儒的求而不得,緣木求魚,他的教訓,就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禮物。

保定巡撫辛自修開始清汰,很快各個地方的巡撫們,也都明裡暗裡開始了清汰。

“陛下,龐尚鵬在禦書房外候著。”小黃門走了進來俯首說道。

“宣。”

前福建巡撫,現在的戶部左侍郎龐尚鵬,走了進來,五拜三叩首,他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說道:“罪臣龐尚鵬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罪臣識人不明,實乃有愧,多病纏身,以病乞骸骨歸鄉。”

龐尚鵬被升官了,入京做戶部左侍郎,不過他一天都沒去戶部坐班,入京麵聖,將準備好的致仕奏疏呈送禦前,算是給大家都留下體麵,升轉本就是讓他致仕。

朱翊鈞笑著說道:“平身吧,就住西土城吧,朕給愛卿準備好了家宅,好生休養,愛卿為國奔波一生,朕知愛卿忠君上重振大誌,體國朝振奮之心,其實你沒看錯,劉漢儒確實很能乾。”

龐尚鵬和張居正的關係很差,但張居正還是起用了他為福建巡撫,因為龐尚鵬很有才乾,而且始終都在為大明國朝再起而奔波,他也是首倡一條鞭法,並且在浙江進行了試點,失敗後,又在福建進行了試點,這次成功了。

一條鞭(編)法,是需要基礎的,現在大明並不沒有急切到馬上推行一條鞭法。

《請均田役疏》和一條編法,都是為了解決苛捐雜稅,賦役名目繁多的問題,大明這會兒正處於普查丁口的階段,離一條編法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謝陛下隆恩。”龐尚鵬鬆了口氣,至少算是體麵落地了,沒有鬨到腦袋搬家的地步。

龐尚鵬對劉漢儒搞得私市並不清楚,但還是能猜出一二,劉漢儒一定是和這些遮奢戶交易了什麼,否則怎麼政令會如此的通暢,本來龐尚鵬以為是交易的市舶司的船引,但沒想到劉漢儒會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陳經邦、劉漢儒案已經查完了,龐尚鵬的確沒拿銀子,福建南路參將李應麒也沒拿銀子,拿了銀子才是利益共同體,拿了銀子,三都澳私市的事兒,龐尚鵬才會清楚其中的秘密。

“大黑溝真的那麼難以跨越嗎?”朱翊鈞好奇的問道。

龐尚鵬俯首說道:“隻能走月港澎湖興隆莊,或者走鬆江寧波至琉球南下淡水鎮,橫貫很難,風不定水不寧。”

朱翊鈞找出了快速帆船遊龍號海測的奏疏,遞給了龐尚鵬說道:“現在,不是天塹了,快速帆船橫跨了。”

龐尚鵬老眼昏花,他戴上了老花鏡,看完了海測的內容,才搖頭說道:“陛下,這是特例,遊龍號有最好的水師軍兵,最好的船長,甚至是參將坐鎮,還有最好的舟師,一個大黑溝而已,臣說得難,是對於商舶而言。”

遊龍號當然容易了,那是大明王冠上的明珠,是大明最先進的造船經驗的結晶,是奔著快速全球航行去的帆船,大黑溝自然如同坦途,民間商舶都是二桅小船,看風看水,自然不同。

“愛卿所言有理。”朱翊鈞點頭說道:“愛卿久在福建,多涉獵海貿之事,以愛卿來看,這遊龍號如何?”

“這東西要是有一百艘,泰西就要失去所有的殖民地。”龐尚鵬又看了許久說道。

龐尚鵬進一步解釋道:“不是說他攻伐多麼厲害,而是大明的貨物將會被它帶到世界各地,打破了原先的貿易循環,以泰西那種粗糙的經濟羈縻而言,恐怕維持不了幾年,殖民地的補給就會出現困難,因為再從泰西出發貿易,就會無利可圖。”

“這就是它最重要的意義,快速貿易。”

快速帆船的意義就在於加快大航海全球貿易的建立,其依仗還是大明龐大的生產力和生產規模,如果大明這邊在禁海開海上再翻一次燒餅,從開海變成了禁海,那快速帆船毫無意義。

軍事經濟文化科技,這些抽象的概念,不是單獨存在,而是存在普遍緊密的聯係,其他方麵往往更重要。

朱翊鈞和龐尚鵬聊了很久,直到龐尚鵬有些精力不濟後,朱翊鈞才放龐尚鵬離開,主要是問了問雞籠島的開發之事,淡水鎮、興隆莊的發展,是由點到麵的擴張,整個雞籠島大概能容納一個浙江的丁口,這能有效緩解南衙的人地矛盾。

“他老了。”朱翊鈞在龐尚鵬離開的時候,頗有感觸的說道。

從龐尚鵬身上,朱翊鈞看到了暮氣,這種暮氣,在譚綸身上,朱翊鈞見過,就是長久的病痛折磨,導致精氣神的全方麵萎靡,即便是沒有這個三都澳私市的事兒,也撐不了多久了,自從萬曆八年生病後,龐尚鵬一直帶著病奔波,現在三都澳私市,對龐尚鵬的打擊是全方麵的。

龐尚鵬看好劉漢儒,甚至舉薦了他接掌巡撫,最後全都辜負了。

龐尚鵬住進西土城短短三日後,噩耗傳入了京堂,鬱結憂思加重了病情,九月二十三日晚睡下之後,再也沒有醒來。

朱翊鈞下旨官葬西山,禮部給諡號惠敏,輟朝一日,沒有額外的贈官。

九月末,遊龍號入京,皇帝陛下要前往天津衛閱視水師這件事,被人議論紛紛,主要是分為了兩派,一派認為以‘博浪、柏穀,其禍亦可鑒’為由,反對陛下巡視。

博浪、柏穀之禍,說的是秦始皇在博浪沙遭人操鐵錐襲擊,漢武帝微服私訪到柏穀不被亭長接納,漢武帝不滿興大獄,這兩件事都是天子南巡出的幺蛾子事兒。

有凶頑不法之徒,趁機作亂,其災禍就很大了。

而另一方麵,鄭王入京住德王府,這陛下離開了京師,恐怕會鬨出些不太好的傳聞來,這對德王朱載堉而言,是損害。

反對的人給出的辦法是:讓兵部尚書大司馬代勞閱視一番就行,陛下還是不要擅動的好。

這次能夠阻止陛下前往天津衛閱視水師,下次同樣的理由就能阻止陛下離京了。

而支持派則是以萬士和為首在朝堂上支持,萬士和非常明確的表示:鄭王、德王殿下,一起去天津不就得了?帶著一起去,還能有什麼不好的事兒發生?能彰顯親親之誼,正好德王殿下作為格物院院長也親自看看他搗鼓出來的那些東西,不是無用之物。

而民間則以林輔成為輔,林輔成的逍遙逸聞則認為,陛下該去,也一定要去!

林輔成的觀點是:皇宮就是天牢,京堂就是禁錮,皇帝擺脫不了禁錮,就如同住在天牢裡,如何體察民間疾苦,如何了解大明的種種?

陛下去天津衛閱視,是擺脫禁錮的自由。

林輔成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大家對他的期許是‘向皇權公開挑戰的旗手’,現在完全就是一副舔狗的樣子!朝廷放個屁,林輔成都能跟自由扯上關係。

關鍵是,還很有道理!

林輔成也想看大船,緹騎陳末通知他,黃公子托關係,給他弄了個觀禮台的位置,那林輔成就是把喉嚨喊破了也要支持,他離開鬆江府之前,見過五桅過洋船,可是這遊龍號隻聞其名,不見其形。

吵鬨爭執,在首輔、次輔聯合表態之後,便偃旗息鼓了,首輔次輔一起上奏,支持陛下前往天津衛,閱視水師,同樣也代表著輔臣將支持陛下南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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