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牙實的打扮已經成為了儒袍,帶著一個方巾,而不再是傳教士的打扮,他又不準備回去,所以積極融入了大明,而且融入的還不錯,至少作為特使,他沒有遭遇到普遍的歧視。
大明任用胡人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有專門的官職,叫韃官,韃靼人歸降後,以漢姓漢名行事,比如恭順伯吳允誠、後軍都督僉事柴秉誠,歸誠的舊元軍則叫做達軍,歸順的胡人叫達民、達達、邊民等。
洪武年間有記載的歸誠韃靼人就超過了六十萬人,而永樂年間則是又有四十餘萬歸誠,而萬曆年間,大明擊破了土蠻汗、俺答汗後,又有六十餘萬的邊民歸誠,對於胡人,大明也有穩妥的安置辦法。
雖然黎牙實長得有點怪,但他的日常生活並沒有多麼的困難。
“這是什麼東西?!”馬爾庫斯看著在馳道上奔馳而來的一架鐵馬拉動的馬車,驚駭無比的說道。
馬爾庫斯每年都會來一趟,索倫已經是第二次來華,而約翰哈裡森則是第三次,大明、葡萄牙、西班牙,餐桌上的三位饕餮食客準備把英格蘭一腳踹下餐桌,屬實是讓英格蘭為難,約翰這次過來,是試圖通過外交手段,獲得大明的諒解或者是合作。
多次來華的馬爾庫斯都沒見過這玩意兒!
“蒸汽機,在萬曆七年就有了的東西,因為技術有限,一直沒有大規模應用,大明民間管這個東西叫鐵馬,拉著車跑的鐵疙瘩。”黎牙實看著呼嘯而來的鐵馬,感慨萬千的說道。
蒸汽機的原理、構造、工作原理,都是在雜報上,是討論的極為熱切的話題,原理是非常簡單的,關鍵是這東西,黎牙實不相信泰西能造出來,最少也要給泰西再掠奪式發展兩百年,才有可能催生出這種怪物來。
“那你為何從不翻譯這種技術上的東西?!”索倫看著冒著白煙滾滾而來的鐵馬,立刻就明白了這東西的可怕。
黎牙實看著索倫,搖頭問道:“翻譯了就能造的出來嗎?況且,這東西原理簡單,但是它的製造,核心的秘密,都在內署所屬的兵仗局和皇家格物院,是我想要刺探,就能打探的到的消息?”
“大明在很多方麵很開放包容,在很多方麵又非常的保守和封閉,比如這個十六匹馬力的鐵馬,就是皇家格物院最新改良過的產物,看都看不明白,更遑論仿造了。”
蒸汽機是一個係統工程,如何控製氣壓,如何控製蒸汽的流速,曲杆飛輪之間的機械結構、動密封、以及氣缸的製作等等一係列問題,都是雜報上不討論的內容,或者說是雜報的筆正們都不了解的事兒。
就是把討論的雜報,都翻譯一遍,最後的結果仍然是,什麼都得不到。
工程實現是一個很複雜的事情,以大明舉國之力,大明皇帝創辦了格物的最高殿堂,皇家格物院,花費了重金,才最終搗鼓出來的東西,其應用的場景,還需要馳道去實現。
如果沒有馳道,鐵馬也就是開礦的時候,能夠節省一些人力罷了。
泰西根本沒有應用的場景,因為在泰西,也是人力比畜力還便宜,畜力比機械力便宜,大明每一匹馬力的售價高達157銀!需要抽水水就捕十個奴隸,餓死了再捕就是了。
泰西普遍蓄奴,在新世界在殖民地使用的是奴隸製,缺少勞動力隻需要捕奴就完全可以了,哪裡需要用這種昂貴的鐵馬呢?
也就是大明可以如此的奢侈製造這種可怕的機械了。
當時蒸汽機隻有一匹的時候,大明內外也是普遍質疑,格物院搗鼓了個玩具給陛下玩樂,臃腫而龐大的機械結構、震耳欲聾的咆哮、不停震動的蒸汽、黑煙滾滾的怪獸,結果最後就相當於一匹馬的力氣,可不就是個玩具嗎?
那時候陛下說,現在的蒸汽機還是個玩具,它還是個嬰兒,不能指望他做什麼。
而現在終於開花結果。
“那也應該翻譯!”索倫十分生氣的一甩手,舟車勞頓再加上海上的顛簸,讓他情緒波動十分的劇烈,一方麵感慨大明的強大,另一方麵則是擔憂此次行程的最終失敗。
他不確信自己能不能完整的表述費利佩二世的憤怒,因為親自抵達才能知道大明的日新月異,索倫已經在鬆江府見到了那艘遮洋的遊龍號,還有武裝到了牙齒的飛雲號。
索倫非常的焦慮,所以無緣無故的對著黎牙實發起了脾氣。
黎牙實並不惱怒,而帶著所有的使臣上了車。
“嗚!”蒸汽機的汽笛聲忽然傳來,嚇了所有使者一大跳,這個有些悠遠的、帶有十足力量的聲音,衝擊著所有使臣的耳膜,同樣也衝擊著他們的認知。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產物,在哐嗤哐嗤的聲音中,迷失了自己。
這一路上,他們看到了通惠河上無數幾近被壓入了水下的漕船、見到了連綿不絕的民舍、見到了喊著號子的纖夫拉動著船舶、看到了絡繹不絕忙碌的大明力夫、看到了一個個貨郎挑著午飯和冰鎮過的大碗涼茶在售賣。
他們見到了這輩子最多的人,人頭攢動,絡繹不絕。
相比較去年,今年的大明鬆江府、大明京師更加的繁華。
黎牙實在車上,並沒有和索倫過多的交流,他一直等待索倫、馬爾庫斯、約翰哈裡森等人下榻了會同館驛,才找到了索倫,關起門來說話。
有些事人太多就不方便說,尤其是索倫剛剛舟車勞頓,情緒在最激動的時候,就更加不便多談。
現在索倫看起來冷靜了下來。
黎牙實看著有些失魂落魄的索倫,笑著說道:“十六匹的鐵馬並沒有大規模應用,就是為了震懾使者,所以皇帝才特意派了一輛過去,大部分的鐵馬還在北土城到西土城再到大興縣南海子之間進行測試,不用如此的擔憂。”
“正如你所見,大明遠比我們泰西繁華,他們最大的城池,現在有兩百萬人居住,就在你的眼前,你親眼所見。”
“在東華門那邊,大明在建一個三十多丈的高樓,用於報時,建成之後,整點報時,在城外都能聽到。”
“還需要我多說什麼嗎?我們國王殿下的憤怒,我非常清楚,但我無法去說服大明禮部的官員和陛下,去更加優待我們。”
“安東尼奧穿上了五章袞服,那看起來不倫不類甚至有些滑稽,但就是那身他用俯首稱臣的換來的衣服,讓他坐穩了國王的位置。”
索倫呆坐在那裡,愣了許久許久,才開口說道:“是的,其實我們在等,在等葡萄牙反對安東尼奧的人把他推下王位,費利佩殿下的憤怒,主要是因為裡斯本大量貨物的集散,給葡萄牙帶來了財富,也讓安東尼奧獲得了人心。”
“你知道的,安東尼奧隻有平民的支持,現在他擁有了貨物集散的權力後,就擁有了貴族們的支持,現在葡萄牙已經從一盤散沙變成了一個整體,殿下的圖謀,很難做到了。”
“唉。”
索倫說明了費利佩二世憤怒的根本原因,還是對葡萄牙的圖謀,費利佩在議和之後,並沒有放棄自己的打算,而是如同一個冷靜的獵人,在靜靜的等待著機會到來的那一天。
結果費利佩沒有等到機會,反而等到了安東尼奧獲得了更多的支持,本就擁有平民支持的安東尼奧,再加上貴族們的支持,費利佩二世清楚的知道,可能再也無法擁有葡萄牙了。
暗殺,就成為了一個很好的辦法,但整個辛特拉王宮的安防,都是由大明方麵的緹騎們負責保護,這些緹騎來自於墩台遠侯和海防巡檢,擅長刺探情報的他們,知道如何防備滲透和暗殺,他們都是葡王的鐵林軍。
在有了大明的庇佑之後,安東尼奧的王位愈發的穩固了。
“能怎麼辦呢?”黎牙實看著索倫低聲問道:“伱們說服殿下接受大明皇帝的冊封嗎?如果可以說服的話,那就還有的談。”
“那怎麼可能?殿下是不可能答應的,殿下又不是安東尼奧,沒有任何路可以走,隻能尋求東方大國的庇護!”索倫立刻回答道。
西班牙的自治公國的貴族、還有官僚,還有教廷,還有哈布斯堡家族,都不可能答應的。
費利佩若是肯答應,那才是把自己送上斷頭台!費利佩二世和一無所有的安東尼奧根本不一樣。
“所以,大明政策傾向於安東尼奧,也是必然啊,至少在名義上,葡王安東尼奧是陛下分封建國。”黎牙實解釋了大明政策傾向的原因。
自己人,待遇肯定不一樣。
其實大明也沒有把安東尼奧真的當作是藩籬性質的藩屬國,而是看作簡單的政治羈縻,比友邦更深一層的外交關係罷了,否則皇帝給安東尼奧的戰爭借貸,也不會那麼高的利息了。
現在多了一點經濟羈縻,一年一趟的遠洋商貿,關係也沒有多麼的深厚。
但就是這麼一點點的關係,都讓費利佩二世投鼠忌器,如鯁在喉,表達憤怒宛如兒戲一般。
“你聽說魯伊·德嗎?”而黎牙實此行的目的,正是說服索倫不要和大明交惡,他找到了一個典型的案例,果阿總督府總督梅內塞斯派遣到大明的使者,魯伊·德。
“一個很有名的勇士,他是一個忠誠的信徒。”索倫點頭說道。
“他成為了一名殉道者,在馬六甲城被攻破的消息傳到京師的時候,他正在京師作為使者出使,他曾經為了信仰為了果阿,在文華殿上咆哮,觸怒了陛下,但最終陛下饒恕了他,可最終,他沒能饒恕他自己。”黎牙實試探性的問道:“你要去他的墳前看看嗎?大明安葬了他,並且為他樹立了墓碑。”
因為不知道魯伊·德的過往,墓碑上隻有他兩次出使大明的記載。
“所以,我勸你不要在文華殿上衝撞陛下,除了受罪之外,不會有其他的收獲,我講到了他,是為了告訴你,大明或者更加確切的說,大明皇帝想要的東西,沒人能夠攔得住。”黎牙實再次陳述了他的觀點。
觸怒大明皇帝,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兒,這不是神罰,也不是天譴,是人間帝王的憤怒。,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