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壓力山大的工部尚書
王崇古作為大明工黨黨魁這個時候,必須要站出來扛起這個責任了,陛下給了聖眷,他就要給出回應和反饋,否則聖眷會消失。
在汪道昆為難的時候,王崇古主動站了出來,替工部分擔了一些壓力。
汪道昆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目光,浙黨本就弱小,譚綸也無心結黨,現在朝堂上能夠提供幫助的隻有王崇古了,西山煤局的工坊,的確可以提供極大的幫助,至少讓兵仗局的工匠們著力於核心部件液壓泵的生產。
液壓軋印機沒有想的那麼複雜,但也不簡單,這需要兵仗局和西山煤局進行通力合作,為了保證大明的白銀迅速貨幣化而努力。
大明的銀幣是軋印的,不是鑄造,如果可以用鑄造法,那麼製幣的速度會有一個質的飛躍,隻要做好母錢,刻好模具,大量翻沙鑄錢,會更快的疏浚白銀堰塞,泰西的許多貨幣都不是軋印,而是鑄造。
王崇古提出過鑄銀幣,但最後被陛下給否決了。
鑄銀會有大量的氣孔,而且表麵會發黑、砂眼,而且在貨幣的尺度上重量誤差會極大,這都是鑄造過程中不可避免會發生的,這種劣質的貨幣一旦成為大明合法的貨幣,那麼私鑄就會泛濫,就會讓銀幣的優勢蕩然無存。
銀幣最大的優勢就是防偽,因為現在民間普遍沒有軋印技術,即便是用螺旋軋印機,每年和每年的母錢都不一樣,讓仿造更加困難。
銀幣的防偽主要是邊緣的齒痕,即便是在大宗貿易裡,隻需要打開銀箱,手從邊緣齒痕劃過就可以知道真偽,而鑄銀不行。
千萬不要小看了大明民間銀匠的造假手段,就朱翊鈞所知,大明工匠們造假銀錠有銅芯、鉛芯、夾板、砂滲等等不下十幾種方法去造假,一旦軋印銀幣改鑄造銀幣,大明方興未艾的貨幣政策,就會折戟沉沙。
大明的經濟亂象,就會徹底向深淵滑落,再無拯救的可能。
“逍遙逸聞實在是太大膽了。”戶部尚書王國光眉頭緊皺的說道:“他的那篇文章引起了坊間的熱切討論,臣以為朝廷應該關注這種討論,並且給出一些解釋。”
鬨得沸沸揚揚,再不會回應,隻會掀起更大的輿情,但是如何回應都是麻煩。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人比驢便宜,這在鄉野之間是事實,鐵犁牛耕的深耕細作,變成了人耕,這也是事實,大明田畝大量拋荒更是事實,這是國朝必須要麵對的問題。”
“鄉賢縉紳、勢要豪右這些肉食者有產者,利用生產資料生產的時候,必然要創造出高於生產者勞力價值的商品,這就是唯利是圖,如果勞動者、生產者無法創造高於自身勞動的價值,那麼就無法促使肉食者們再生產。”
“同樣,生產者創造的價值和勞動報酬之間的差額,就是肉食者得到的利潤,我們將這部分價值稱之為剩餘價值。”
“剩餘價值讓肉食者得到了利潤,而後肉食者將利潤存起來,產生日益集中的生產優勢,這個過程就是兼並。”
“當兼並持續進行,貧者越貧,富者越富,總體的需求越來越少,商品的價格在錢荒和封閉小農經濟的兩麵夾擊之下,越來越便宜,最終生產被破壞,土地被拋荒就不意外了。”
“因為需要商品的人,沒有貨幣或者說生產剩餘去交換,而不需要商品的人,掌握了大量生產剩餘。”
“這是由林輔成觀察到的現象,引發的思考,問題背後的原因,基於矛盾說和生產圖說分析。”
“現象問題原因之後就是解決方法了,先生的清丈還田是一種解法,王次輔的工兵團營,官廠團造是另外一個解法。”
“無論什麼政策都需要時間去實踐。”
朱翊鈞完整的正麵的回答了林輔成這個問題,或者說是大明百姓們心頭的疑問。
林輔成的這番話之所以引起了熱議,是因為人和人的悲喜並不相通,因為所處的環境和立場不同,但現在這種田畝大麵積拋荒,百姓流離失所,影響到了所有人的利益。
國朝一旦開始動蕩,傾巢之下安有完卵?這是三歲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
其實朱翊鈞也可以不回應,人其實是非常健忘的,當另外一個熱點蓋過了這個熱點後,人們會忘記上一個熱點,而是熱切的討論著眼下的這一個熱點,朱翊鈞回應與否其實都不影響朝廷的政令,但這是一種態度,直麵困難的態度。
朱翊鈞當然可以用四個階段法來治國,首先對外宣稱什麼事都沒發生,其次再說事情的確發生但當下我們不能采取行動,在事情進一步發展的時候,則無奈的說,也許應該行動,當我們什麼都做不了,當事情惡化到無法解決的時候,就說:也許當初能做點什麼,但現在太晚了。
在原來的曆史線裡,這是申時行的拿手好戲,或者叫端水大師,或者叫和稀泥,總之就是一種甩鍋進而不用負責的辦法。
朱翊鈞選擇了麵對。
這也是他允許林輔成這篇文章刊印的原因,大明必須要找到一條出路,來麵對大航海時代和由海貿連接的全球化,這是全新的挑戰,同樣,也是機遇。
“就這樣刊登邸報做出回應吧。”朱翊鈞看向了禮部尚書萬士和。
張居正的清丈還田是在清丈令裡一起提到的,但是在執行過程中,隻進行了清丈,對於還田,仍然是王崇古在負責用迂回的方式督辦,大明皇帝、廷臣們,並沒有急於求成。
要推行還田疏還有很漫長很漫長的路要走。
萬士和俯首說道:“陛下聖明。”
麵對問題,這是一個很有魄力的決策,但在官場上,有魄力往往是個貶義詞,有魄力往往代表著橫衝直撞、不懂事、有魄力往往代表著被廣泛反對。
要徹底排除一項提議被廷議采納的可能,就得說這決定有魄力。爭議隻表示會失去部分支持,魄力表示會失去所有人的支持。
但萬士和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這個問題回應一下,並不算什麼問題。
政令往往就是這樣,快捷的、簡單的、流行的、便宜的、短期的、見效快的政令會被很快通過,而複雜的、耗時的、昂貴的、爭議的、長期的政令,要經過數次的政鬥,而且往往無法通過廷議。
馮保有個暴論,他覺得出現問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從上到下由內到外不敢麵對這個問題,以大明的廣闊縱深和大明百姓的勤奮,隻要肯麵對,沒有問題是不能解決的。
這毫無疑問是一個暴論,而且非常唯心的暴論,似乎人的意誌可以決定世間的一切事。
“淩部堂在河南傳來了好消息。”張居正拿著一本奏疏說道:“河南地麵已經完成了清丈、普查丁口和廢除賤奴籍,成為了在南北兩京直隸、山東之後,第三個完成廢除賤奴籍的省份。”
淩雲翼乾活就四個字,雷厲風行,陛下二月份遷徙了河南地麵的藩王,淩雲翼立刻就開始動手了,動作迅速的完成了清丈、普查丁口和廢除建奴籍。
“淩部堂是怎麼做到的?”朱翊鈞疑惑的問道:“王一鶚到了山東,有淩部堂打下的底子,都沒有這麼迅速,淩部堂這初到河南,是怎麼做到的?”
朱翊鈞當然不是在懷疑淩雲翼在欺上瞞下,隻是震驚於他的速度,王一鶚已經很能乾了。
張居正和廷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萬士和俯首說道:“陛下,淩部堂,凶名在外。”
這很難嗎?這一點都不難!
淩雲翼到河南沒有感受到任何的難度!
都是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在主動,在積極配合,河南地麵對新政是部堂、客兵所到之處,民眾掃榻竭誠以迎,真可謂占儘天時地利人和,君有命莫敢不從。
當然,主要是怕淩雲翼手裡的刀,淩雲翼他真殺人。
凶名在外,都有點怕,當朝廷把藩王遷走之後,索性就不再抵抗了,抵抗太不禮貌了,萬一惹怒了淩雲翼,再弄個兗州孔府那樣的大案出來,那豈不是用自己的命去賭淩雲翼到底凶不凶?
凶,是真的很凶。
張居正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河南因為長期的兼並以及王府眾多,丁口數隻有877萬,比之山東六府丁口數為987.4萬,少了110萬人,當然在普查丁口的時候,淩部堂發現了大量的避世之人,他們躲在窮山惡水之間,這部分丁口,還在普查之中。”
河南是中原腹地中的腹地,是農業大省,結果人口比山東還要少,宗藩在地方,成為了奸猾詭寄田畝的工具,愈演愈烈的兼並,讓本該富足的河南反而成為了不宜居之地。
張居正沒有做長篇大論,他就是做了個簡述,因為淩雲翼還在河南,河南的局麵還會有變化。
淩雲翼帶著工兵團營在黃河築堤清淤、興修水利,在設立官廠團造十五個煤鋼聯營的官廠已經有了雛形,一切的一切都還來得及。
現在還遠不是下結論的時候,在官廠團造和工兵團營雙管齊下之下,河南正在快速的恢複他的生機,甚至不需要額外的支持,隻要大明朝廷不橫加乾涉,淩雲翼就會用豐富的經驗,調和好地方的矛盾。
王一鶚在山東、侯於趙在遼東、潘季馴在綏遠、淩雲翼在河南,這些的地方巡撫總督都是循吏。
“在大明再興的路上,工兵團營和官廠團造,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王次輔居功偉業,乃是經邦濟國之大臣。”朱翊鈞看著王崇古笑著說道。
“陛下知臣體國朝振奮之心。”王崇古麵對皇帝的褒獎,自然是一頓感謝,他感謝之後,麵色凝重的說道:“仍有藩鎮危機,腹地絕不可久任。”
藩鎮,就是軍權財權人事權都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這個時候,暴力就有失控的危險,工兵團營、官廠團造好不好?王崇古自己搞出來的,他當然會說好,但他同樣要提醒陛下,藩鎮化的可能。
晉黨就是最典型的案例,謊報軍情、刺王殺駕、大火焚宮,就為了自己那點私門之利,而李成梁當時已經具備了藩鎮的基礎,現在淩雲翼正在向那個方向滑落。
解決的辦法,張居正、梁夢龍也給出了答案,那就是六年升轉調任,最多不可超過九年,頻繁的人員調動,就是打亂完全地方割據的可能。
“王次輔所言極是。”朱翊鈞認可王崇古的意見,王崇古的矛盾說造詣已經很高了,反複提醒著所有人,事物的一體兩麵,矛盾的廣泛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