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醫官龐憲,是真的有聖旨。
大明皇帝專門給大醫官龐憲下旨,讓龐憲用一切手段來,讓石茂華能更加安穩的多活一段時間,大明現在日新月異,多活一天,每多看一眼現在的大明,對石茂華而言,都是安慰。
對於石茂華、譚綸這等人物,哪怕是生不如死的苟延殘喘著,隻要能聽到一點點有利於大明的消息,都會覺得值得。
“陛下不給石總督看塘報,陛下的原話是:好好養病,石總督和朕一起再看看大明這大好河山。”龐憲笑著說道:“到了京師,有邸報雜報可以看。”
“這還差不多。”石茂華聽聞真的有旨意,聽聞有邸報可以看,這才心滿意足的用力晃了晃身子,疑惑的問道:“這車怎麼回事兒?居然不怎麼顛簸。”
舟車勞頓,主要就是顛簸,石茂華以為回京這段路,恐怕會把他給顛散架了,但車卻格外的舒服。
龐憲並不能打著給石茂華看病的理由,控製石茂華的行為。
比如這次回京,就是石茂華自己要求的,他要借著回京的事兒,親自看一眼大明的河套,才能死的安心,龐憲本來給的方案是在陝西西安府養老,但石茂華還是出發了。
而且繞了個大圈子,從西安府出發先到了寧夏衛,從寧夏衛入河套,順著黃河來到了五原府,過五原府至朔方府,到了歸化城,這本來是石茂華人生最後的一次旅行,本來龐憲已經做好了石茂華無法走完這段旅程的準備,但石茂華到了河套之後,精神越來越好。
深山枯木又逢春,老樹新枝花更明。
放下了手中繁忙的事物不再消耗心力,因為親眼見證了複套,石茂華的心情極好,身體越發的康健了起來。
“這車是陛下的液壓減震件,我隻是個大醫官,不懂其中的原理。”龐憲對這輛車的結構並不清楚,隻知道液壓這個東西是皇家格物院最新的發明,而且得到了廣泛的應用。
效果是極好的,至少石茂華這輛車,真的不是很顛簸。
“挺好,挺好。”石茂華看著窗外的歸化城笑容滿麵,像個老小孩一樣對什麼都好奇。
“在歸化的綏遠布政使三娘子,要過來看總督,總督要見嗎?左右不過是個虜酋舊眷。”龐憲詢問著石茂華的意見。
石茂華聽龐憲這麼說,立刻搖頭說道:“你呀,千萬彆當官,俺答汗已經死了,現在是布政使那顏出,你要是當官,就這麼一句話,就是和朝廷的大方向相悖,無論你心裡怎麼想,這樣的話都決計不可說出來。”
“為官之道,在於慎言。”
“我又不當官,大醫官又不是官。”龐憲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不過很快就釋然了,他就是個醫生,治病救人,其他的事兒跟他沒關係。
“那倒也是。”石茂華聞言,也點點頭,太醫院的藥方之所以和翰林院的文章,都不可信,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就是這太醫院開藥方,是左右為難,醫生就是醫生,太懂政治的醫生,是個官員,不是醫生。
“三娘子就不見了,畢竟是綏遠的地方官,我就是經過,沒必要見。”石茂華決定不見,為官之道在於不節外生枝,他就是路過看看,見三娘子,恐怕招惹非議,倒不是下三濫的非議,是驚擾地方的非議。
石茂華在歸化城第一次見到了蒸汽機,他圍著鐵馬,左三圈右三圈,轉了好幾圈,才指著半間房大小的鐵馬,呆滯的說道:“這東西,就是鐵馬?百聞不如一見,這是怎麼運行的?”
龐憲滿是好奇的打量著這個龐大的怪物,靜靜的停在馳道鐵軌上的鐵馬,有一種機械的爆發力,吸引著過往之人的目光,龐憲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這位是黃子複,是這次綏遠馳道路測的五經博士,石總督想知道什麼,可以問他,我就是個看病的。”
黃子複和譚綸是好友,這倒是第一次見到了石茂華,黃子複儘量用簡單易懂的話來描述鐵馬的原理。
“這東西聽著挺簡單的,但是想造出來,不容易啊。”石茂華拍了拍這個大家夥,頗為感慨的說道,說起來輕鬆,但這玩意兒是大明皇家格物院五經博士、兵仗局工匠、西山煤局工匠數年如一日的成果心血,真的造出來,當真是千難萬難。
黃子複笑著說道:“自從大宗伯到了皇家格物院,把這個小型化做成了玩具,倒是能讓更多人一目了然的看明白它的原理。”
“哦?什麼玩具?”石茂華眼前一亮,興致勃勃的問道。
黃子複讓人拿來了一個蒸汽機的模型玩具,是全銅加玻璃製作,是一種小型的蒸汽機模型,蒸汽小風扇。
萬士和認為,這是禮法的一部分。
這是一整套的玩具,以蒸汽小風扇、液壓機械臂為主,涉及到了杠杆、斜麵、滑輪、放大鏡、顯微鏡、望遠鏡、重心平衡鳥、時鐘擒縱裝置等等十六種格物原理的格物套裝玩具。
這一套玩具的售價是以成本價出售,每套七錢銀子,每一個玩具都有一張解釋原理的卡片,這一套玩具是在《永樂大典簡要本》銷售火爆之後,萬士和立刻搭順風車推出的配套套裝。
用萬士和的原話說:格物院和賤儒的鬥爭必然是長期的,而且這個鬥爭必然是反複的,爭取更多的人對格物感興趣,對萬物無窮之理產生好奇,就顯得格外重要,要從娃娃抓起,讓格物,贏在起點!
石茂華看著那些玩具,躍躍欲試的說道:“給我來一套。”
石茂華看中了那個液壓機械臂,這東西一看就很好玩,用複雜的操作抓住一個木塊並移動到另外一個位置,完全不如手拿的快,看起來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但這東西是個玩具,如果是大型器械呢?!
總督陝西三邊兵部尚書石茂華,坐上了鐵馬拉動的車駕,向著京師而去,車輛運行的極為平穩,除了偶爾傳來的泄壓閥的汽笛聲會嚇人一跳外,其他都很好。
鐵馬冒著滾滾的黑煙,拉動著車輛在馳道上奔馳著,在西北風的呼嘯聲中,車駕路過了青青草原,馬群在草原上飛馳,路過了集寧海子,牧民們抬頭看著呼嘯而過的鐵馬,又甩動著長鞭,驅趕著羊群回家,路過了大青山山口,戚繼光當初征伐歸化城建立的硬寨仍在,成了一個過往商賈歇腳的地方。
石茂華來到了宣府,見到口市的繁華。
口市,在宣府的城外,現在是準備冬藏的最後一段時間,整個口市遍地都是白菜,搭配白菜售賣的是鹽和海帶,這三種貨物,是整個草原度過冬天最重要的物資,除此之外,便是煤。
石茂華在口市轉了一整天,和口市的監當官聊了很久,詢問了價格,貨物的交易量等等。
直到天黑的時候,石茂華才心滿意足的回到了館驛,他將一路上的見聞寫在了奏疏之上,直到龐憲提醒他,休息時間到了,石茂華才意猶未儘的放下了手中的筆。
誠然,大明現在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現在的大明真的很好,他看到了大明百姓和邊民們都能安居樂業,這就是對他一生最大的寬慰,譚綸沒有看到安居樂業的場麵。
石茂華的車駕走過了七十丈的懷來大橋,走過了居庸關的隧道,走過了居庸關,抵達了大明西土城之外,最終下榻了京師的會同館驛。
石茂華在京的家宅,皇帝已經在石茂華出發之前就收拾好了,現在正在安排人做最後的入住清潔。他的家人都被接到了京師,他將在京師頤養天年。
石茂華將自己路上見聞和致仕的奏疏,送到了宮中,致仕但是不準回鄉,防止地方繼續誕生無法處置的勢要豪右,徐階兼並了鬆江府四十萬畝田,是華亭的半縣之家,這就是教訓。
大員致仕不得歸鄉,也是一種奪情,落葉無法歸根,但可以陪葬西山陵寢,成為萬曆維新功臣簿上的一員。
一如矛盾說給大明帶來的政策上的改變,公私論帶來的變化也是潛移默化的,一點點的在改變著大明,像石茂華這種對國朝這個大明最大集體有巨大貢獻的功臣,不僅僅是皇帝的忠臣,更是大明的功臣,是大明萬方黎民的功臣。
朱翊鈞非常欣喜!
因為石茂華在不處理庶務,見證了綏遠王化的進程之後,身體變的硬朗了許多,朱翊鈞並不打算讓石茂華繼續消耗心力了,加官太子太師,準了石茂華的致仕奏疏,又給了石茂華一個講武學堂的閒差,和已經退休的馬芳、劉顯兩人,組成了退休三人組,專事大明庶弁將培養。
“不是朕抓著一個人好用就往死裡用,這人都要有點事兒做,否則無所事事心氣兒就泄了,病就找上門來。”朱翊鈞解釋了下自己如此安排的原因。
心氣兒是什麼?朱翊鈞也不知道,但他見過好多,都是如此,忙忙碌碌一生,卸下了身上的擔子後,病就立刻找上門,有的甚至挺不過一年,就會撒手人寰。
“陛下,李樂在殿外候著了。”馮保提醒著陛下,李樂還在京堂,要述職之後,才會離開。
“宣。”
李樂走進了通和宮禦書房內,恭敬見禮。
“愛卿在南衙做的事,朕都知道了,做得很好,朕非常欣慰。”朱翊鈞讓李樂平身坐下說話,開頭第一句就是誇獎。
“承蒙陛下謬讚,臣不敢據功,這都是陛下運籌帷幄之聖德庇佑,臣才能淺薄,才有展布之機,食君俸自當忠君事。”李樂趕忙俯首說道,做的不是很好,剛剛接掌巡撫之位,也有操之過急之事。
“朕還記得當初,愛卿在全楚會館擺了王次輔一道,到現在王次輔都念念不忘呢。”朱翊鈞說起了舊事,這就是敘舊,敘舊就是聯絡感情。
朱翊鈞和李樂聊了點舊事之後,才說起了李樂的奏聞。
“朕不能下旨禁奢,因為做不到。”朱翊鈞略顯無奈的說道。
李樂倒是頗為認同的說道:“陛下,臣提到這件事,是希望引起先生的重視,這移風易俗,絕非一朝一夕就能見功,臣已經吹求太急,鬨出了笑話來,這種事,隻能徐徐圖之。”
“若是下旨禁奢,恐被奸猾之徒假借聖意行不義之事。”
麵對金錢的蠱惑,大明現在彌漫著一種競奢的風氣,朱翊鈞沒有下旨禁止奢侈,因為下旨也沒什麼用,憑白的消耗大明皇帝的信譽,雖然朱翊鈞的信譽無限大,損耗一點無礙。
可問題是,禁奢令會成為一些人的工具,比如巧設名目掏空府庫,比如恐嚇富人財敲詐小人命、比如假借禁奢之名橫征暴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