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章厄運專挑苦命人,麻繩專挑細處斷(2 / 2)

鬆江府的雪,隻要下起來,就是幾日不停歇,邱雲娘就在街上走,走著走著,頭一栽,栽進了雪裡。

這一次,沒有了班頭,邱雲娘被凍斃在了大雪天。

“人渣,這個邱大活不起,可以去死!”朱翊鈞看到這裡,嘴角都抽動了幾下,他真的很難理解這種懶漢是怎麼活下來的,既然為人父、為人夫,一點責任感都沒有,除了賭錢,就是打媳婦,打孩子,活不起、可以去死,浪費糧食。

當真是厄運專挑苦命人,麻繩專挑細處斷。

邱雲娘被爹媽賣了,被人牙子賣了,被丈夫毆打,家裡沒有營生,不得不出賣身體賺錢,都這樣了,厄運似乎還不打算放過她,如同一個玩笑一樣,第一次被趕出家門,被縣衙的班頭發現救了,但第二次,就沒有這般好運了。

朱翊鈞抓著卷宗,用力的呼吸了幾下,才繼續往下看去。

這邱雲娘凍死在了陳員外家的酒樓前,這早上開門做生意,這夥計、掌櫃一看,門前有個死人,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老爺的姘頭。

陳員外和邱雲娘的事兒,可是鬨得人儘皆知。

邱雲娘在人牙子那兒還學了點琴棋書畫,雖然不多,但陳員外還就喜歡這些,陳員外家裡是個悍妻,不識字,也不想學,陳員外就經常教邱雲娘讀書識字。

邱雲娘為了討好陳員外,就拚了命的學,這一兩年時間,邱雲娘也算是琴棋書畫都能拿得出手。

陳員外發現邱雲娘能帶的出門,就經常帶著邱雲娘四處參加詩會,還會帶到酒樓來吃吃喝喝,都明目張膽到這份上了,陳員外的正妻再不做點什麼,那就不是正妻了,所以才鬨起來。

酒樓的掌櫃、夥計認識邱雲娘,立刻告訴了陳員外。

這陳員外一看邱雲娘死了,不僅不悲痛,反而十分喜悅,因為這雲娘的屍體,正好有大用!

陳員外和範家在爭奪一塊地,這塊地沒有地契,也很貧瘠,沒開海的時候,這就是塊誰都不想要的灘塗,但這開海後,這片地方,就成了香餑餑。

陳家和範家為了這塊地,爭的你死我活,陳員外就對著義子耳語了一番,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又到了衝突的時候,本來拳腳相加,各家家丁打的你來我往,這打起來亂糟糟的誰都沒注意,陳員外突然嚎了一嗓子:範家下手沒輕沒重,打死人了!

衝突雙方一看,果然是陳員外最喜歡的姘頭邱雲娘被打死了,連陳家的家丁都不知道這屍體是撿到的,由衷的升起了怒氣,吵鬨了這麼久,大家都收著手,你範家居然打死人,這就是不死不休了!

範家人一看陳家人動真格,自己這邊理虧,就做鳥獸散跑回了範家。

陳員外打的主意就是,你範家打死人就是理虧,把地讓給我陳家,這件事就不告官了,而且陳員外對邱大這畜生很有信心,隻要給點銀子,邱大就不會去告官。

陳員外信心滿滿的帶著人去了範家理論。

這範家義子、幾個兒子急的團團轉,尋思著如何應對,範員外不可能放棄那片地,因為太值錢了,他這惡心一起,就想出了一個邪法,一命換一命。

範員外就把家裡的抬柴夫叫了進來,抬柴夫一進門,範家兒子當頭一棒,打死了這抬柴夫。

然後範員外、幾個兒子和義子們,將抬柴夫放在了內院門前,將門栓拆了個七七八八,隻要一推就能倒那種狀態。

陳員外帶著家丁衝進了範府,群情激奮下,推開了內門,也沒注意腳下。

這範員外的兒子早有應對,當人都衝進來,棍棒相加,場麵極為混亂的情況下,範員外的兒子拿出了鑼,一邊敲一邊大聲喊,陳家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這就是兩條命了。

這鬨到這個地步,有人就跑到了縣衙報案,這班頭一聽說死了人,就帶著衙役傾巢而出,把所有人都被抓到了縣衙過堂,仵作們很快就開始了屍檢。

若是用的本地仵作,那陳員外和範員外都能收買,可是這外地仵作,就不是那麼容易收買了,這仵作是貴州人,連官話都不會說,這仵作把屍體一檢查,邱雲娘凍死的,抬柴夫被人打死的,凶器是木棍。

閻士選知道邱雲娘凍死後,便憤怒了,他用腳後跟想,也知道九成是被丈夫趕出了家門凍死的,閻士選憤怒的理由也很明確,當初就該多問幾句,這簡單把人送了回去,根本就是把人送進了地府裡!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處於這種心態,閻士選發了狠,勢必要把這事兒弄清楚,審案的法子也是老辦法,餓。

所有人輪番審問,對口供,不讓睡覺,一共就餓了五天,案子的真相,就水落石出了,閻士選準備好了酷刑都沒用上,這幫人就全都招了。

這打死人的範員外的兒子被閻士選判了斬立決,但其他人隻能放掉。

範員外的兒子被判了斬立決,範員外就瘋了一樣,為了這塊地和陳家打的越來越厲害,幾次都流了血。

閻士選讓範員外和陳員外到衙門,讓他們各退一步,這地歸了衙門,這置地的銀子,一家一半,這件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範員外和陳員外都不認可這個調解結果,我家的地,我家的銀子,憑什麼給他家分一半?

半個月後,因為爭地,雙方又在地頭上打的你死我活,這次是陳家去種稻,範家去阻攔,範家死了個兒子,範家動起手來,根本不留餘地,這就在衝突中,又打死了陳家人。

這次死了人,雙方非但沒停下來,反而當場打的更加凶狠!而班頭接到了報案,帶著衙役,把一眾案犯,都抓拿歸案。

在這個為了爭水都能打到死人的年代裡,為了一塊價值不菲的地,打死人並不讓人意外。

案子最後是範家和陳家兩敗俱傷,包括範員外、陳員外在內,全都在斬首的名單之上。

曲家老爺子曲鶴行是真的怕了,最後朝廷一厘銀子都沒花,就把地拿到了手裡,站在曲鶴行的視角去看,就是因為範家和陳家不肯投獻,不肯把地賣給衙門,才釀成了滅門之禍,也是那一次曲鶴行把衙門的地契,無償獻給了衙門。

“一枚銅錢,邱雲娘、抬柴夫、陳家四人、範家五人,爭地死了四個人,十五口人命。”朱翊鈞歎了口氣,若是這個邱雲娘當初沒有訓誡鄰居小孩,這些事是不是不會發生?

朱翊鈞稍微思考了下,覺得邱雲娘還是會死,就那個好賭的丈夫,邱雲娘還是無法擺脫其悲慘的命運。

陳家和範家的人,沒有邱雲娘之死,也會為了那塊地,打到你死我活。

“這個邱大呢?現在如何了?”朱翊鈞翻開著卷宗,沒有見到邱大這廝的下場,多少有點不順意,這種人多活一天都是浪費糧食。

邱大是殺人凶手,但大明律也的確有規定,這妻子在外麵偷人,丈夫休妻驅趕,也是合法的。

“邱大欠了賭債不還,被海龍幫催債的人給打死了,也是因為出了命案,申巡撫才注意到了海龍幫。”李佑恭還真去了解了下後續。

邱大死了,被催債的人給打了好多頓,還不上錢,賣到碼頭做苦力,乾活乾不利索,又被打了好多頓,海龍幫那群坐寇,下手哪有什麼輕重?這就把邱大給打死了。

邱小郎也被海龍幫的人給賣了,不過賣到了一戶人家裡,這戶人家沒有兒子。

“活該。”朱翊鈞當然不會認為海龍幫是什麼俠義心腸,邱大也算是惡有惡報了。

李佑恭眉頭緊蹙的說道:“曲鶴行回到家就把唯一的孫子給關了起來,把門窗全都砌磚堵死,就留了個洞,遞進去點吃喝,不讓曲道成出門了。”

“不過臣倒是以為,曲家也快完了,曲道成明知道胡作非為會惹爺爺生氣,但他還是那麼做了,因為銀子都是曲道成他爹給的,這不僅僅是溺愛,而且是曲道成的父親,逼曲鶴行就範,認了在外麵生的三個私生子。”

“曲家在曲鶴行手裡逐漸壯大到今天這個規模,但兒子和孫子都不怎麼樣。”

“也不是臣胡言亂語,曲鶴行的兒子和四個孫子,都喜阿片,姚光啟姚知縣已經在查問了。”

“喜阿片?那就讓姚光啟查查吧。”朱翊鈞點頭認可,李佑恭敢當著皇帝的麵說,那就至少有了八成的把握是真的,不是空穴來風,朱翊鈞眉頭緊鎖的說道:“花魁榜?傳旨鬆江稽稅院,誰家鼓噪這種風力輿論,稽稅院就好好查查他們家,交足稅了沒有!”

“對了,還有那條霞飛街,讓鬆江府稽稅院好好查查,交足稅了沒。”

做生意可以,比他朱翊鈞還奢靡也不是問題,但做生意不交稅,不行!

朱翊鈞已經在琢磨怎麼發財了,抄家?抄家多糙,而且是一竿子買賣,收稅才是王道。

“下章戶部,對這種奢靡之物進行明確的規定,加征額外特彆稅,30%起步,上不封頂,他們不是有錢造嗎?繼續造,可勁兒的造!”朱翊鈞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真的要對奢侈品進行額外加稅。

戶部很快就擬定好了章程進行加稅,三成稅一共就兩樣,翡翠和玉石,而其他的稅起步就是加到了50%,而蜀錦川緞則加到了100%,而加稅很快就通過了廷議。

奢侈品完全脫離了商品的使用價值,隻有交換價值,而且還有極高的情緒價值,也就是炫耀,具體征收的方法,在走出那條街的時候,稽稅院可以開具稅票,這代表著這玩意兒是出自霞飛街,是正品。

奢侈品加稅,有利於奢侈品這個行業健康有序的發展。

可以有效的抑製超前消費,窮命苦力也不用想著靠這東西衝門麵了,連稅都交不起,這樣一來,也能有效的將競奢之風抑製在一個小圈子裡。

消費遠超自己財力的奢侈品,這種超前消費,也是競奢之風的一部分,而且影響極為惡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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