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抿了兩口,搖了搖頭有氣無力的說道:“朕睡一會兒。”
馮保和張宏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陛下要是真的睡了還好,這要是一睡不醒,大明的天,就真的塌了。
沒過多久,陛下平穩的呼吸聲傳來,讓馮保和張宏不那麼的擔心,而大醫官李時珍和陳實功就守在床前。
“情況怎麼樣?”馮保有點忐忑的問道。
“退燒了,退燒了,脈象平穩了下來,陛下,有天眷啊!”李時珍擦了擦額頭的虛汗,對著馮保和張宏說道。
天亮了,陛下挺了過來。
太陽照常升起,照亮了大地,也照在了皇帝硬朗的臉上,睡的很安穩,和病魔做鬥爭,消耗了極大的體力。
陳實功整個人都軟在了地上,他不用當曆史罪人了,天知道陛下真的被他給治死了,後世會怎麼評價他。
“快去告訴太後和皇後!”張宏抓著一個小黃門用力的攥著肩膀,把人推了出去。
小黃門一溜煙的跑了出去,跑出病房門的時候,跑的太急被絆了一下,在地上十分絲滑的打了個滾,戚繼光本來半眯著眼,聽到有腳步聲,立刻睜開了眼,見小黃門摔倒,手一抄,把小黃門撈了起來。
“陛下…”戚繼光不敢問下去,天不怕地不怕,麵對千軍萬馬都沒變過臉色的戚繼光,第一次這麼害怕,害怕到不敢問出想問的問題來。
戚繼光隻想當奉國公,不想當逆臣。
“陛下剛才醒了,喝了兩口水,又睡下了,大醫官說,挺過來了,已經退燒了,脈象平穩。”小黃門趕忙說道,戚繼光的力氣太大了,快把他胳膊給抓斷了,小黃門很懷疑,戚繼光這雙手,是不是能碎石。
“啊?啊,好好好。好啊。”戚繼光看小黃門臉都白了,趕忙放開了手,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朱翊鈞再醒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屋子的人,真的是一屋子的人,兩宮太後、皇後、德王、潞王、內閣輔臣、廷臣,齊聚一堂,不過離病床很遠,至少有七步之遙,中間還擱著一個屏風。
朱翊鈞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感覺一切良好,第一感覺是餓,他這個體型,一天沒吃東西,肚子餓的時候,是真的餓;
第二感覺是力氣全都回來了,那種手腳無力,連撐起身子坐起來力氣都沒有的無力感,已經完全消退。
第三個感覺是疼,拔牙真的很疼,尤其是死藤水的麻勁兒過去之後,就更疼了。
“臣等拜見陛下。”張居正一直焦急的等待著,看到了皇帝醒了,還坐了起來,趕忙行禮。
朱翊鈞的病榻七步之外,烏央烏央跪了一堆的腦袋。
“免禮吧,一個個的都熬的眼睛通紅,都去睡吧,彆在這裡圍著了。”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都去休息,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他能開口說話,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消息。
大家齊聚一堂,其實就是想親耳聽到皇帝說話,確定情況,好做應對,陛下雖然聲音略顯嘶啞,但中氣十足,看起來是真的如大醫官所說,挺過來了,人潮退去,外臣都離開,兩宮太後和皇後作為家人自然要留下說說話。
“鏐兒留下挨罵。”朱翊鈞見朱翊鏐要溜,氣的不打一處來。
王夭灼也熬了一天一夜,眼睛通紅,但還是很輕鬆的讓馮保去傳菜,大魚大肉不能吃,但填飽肚子還是沒問題的,用的是流食,王夭灼很開心,她也不顧及這麼多人,抓著皇帝的手,問來問去。
“皇兄,臣弟去不去都一樣,張居正和戚帥在就亂不起來,他們不在,臣就是監國監出花來也沒用不是?”朱翊鏐趕忙解釋了自己為何不去。
陛下真的要把張居正和戚繼光一起帶走,朱翊鏐監國和當初建文君朱允炆麵對的情況是一致的,無人可用。
陛下不帶走這二位,他去監國也是當個人形圖章,負責蓋章,能當個圖章就不錯了,指不定就當了海昏侯了。
當真以為這皇位是好坐的?朱翊鏐親眼目睹了皇兄從主少國疑到社稷之主的過程,他還是那個態度,這皇帝不當也罷!
“唉,走吧,回去睡吧,也熬了一夜了。”朱翊鈞看著朱翊鏐通紅的眼眶,氣也消了,擺了擺手,示意朱翊鏐回去補覺去就是。
“臣弟遵旨。”朱翊鏐如一陣風一樣的溜了。
“去把奏疏拿來,昨天和今天的。”朱翊鈞用膳之前,讓馮保去取奏疏,他還要在解刳院再觀察觀察,自然是把奏疏拿來,奏疏不過夜,應批儘批,也是朱翊鈞的承諾。
“皇帝!”李太後終於忍不住了,大聲的說道:“兒啊,你不是鐵打的,歇幾天,大明亡不了!”
李太後本就愛哭,這皇帝拔牙之後開始發熱,李太後都快哭一天了,這好不容易好起來了,這還沒用膳,就想著那些個奏疏,那些個國事。
“娘親,朕就是拔個牙,出了點小意外而已,這不過去了?朕也已經退燒了,現在,朕覺得自己一拳可以打死一頭牛!當然,得先吃飽。”朱翊鈞樂嗬嗬的說道,傷口還是有點疼,這一笑牽扯到了傷口,又有點疼。
“由你,由你。”李太後見說服不了,擺了擺手,和陳太後一道回通和宮了。
“朕怎麼挺過來的?”朱翊用了膳之後,有些好奇,解刳院的大醫官是不是有什麼靈丹妙藥,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要掛了。
“陛下這裡麵自然有用藥的原因。陳芥菜鹵,就是培養陳芥的青黴,解刳院也不是光領陛下的俸祿不乾活,由陳芥菜鹵開始的青黴選育已經進行到第九年了,就是這個。”陳實功趕忙拿出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瓶,裡麵裝著小半瓶透明的液體。
“陛下對陳鹵水不過敏,哪怕是過敏也沒關係,解刳院還有另外一種,大蒜陳鹵水,這也是備選方案之一。”李時珍拿出了另外一個小瓶子。
解刳院真的是做了充足的準備,但還是發生了意外。
李時珍繼續說道:“用藥是一部分,還有原因就是,陛下這身子骨硬朗,臣之前跟陛下講過人的殺青,就是多次劇烈運動之下,體溫會短暫升高到40°以上,無論是人還是動物、植物,都是用進廢退,用的多就好用,廢止就退化。”
人有抗病能力,有的人會在瘟疫中很快的恢複,但有的人不會,這裡麵的原因非常複雜,但多運動絕不是壞事,陛下這身子骨,壯的跟頭牛一樣,這是十歲到二十二歲,十二年如一日的積累,長期高強度的運動,讓陛下的抗病力,在反複的殺青中,得到了增強。
“陛下身體裡有很多訓練有素的京營銳卒,北虜可能趁其不備突破關隘襲擾,但一旦銳卒們反應過來,這些虜寇必死無疑。”李時珍試圖讓自己的話不是那麼難以理解。
致病的小蟲子可能一時占據了上風,但隻要讓陛下緩過勁兒來,挺過來,就真的挺過來了。
“這個陳鹵水產量如何?”朱翊鈞看著麵前兩個小瓶子,好奇的問道。
“一人一日使用計量為一單位,一年隻能生產四千單位,這個產量很低,也就是京城能用一用,無法惠及萬民。”李時珍極為遺憾的說道,好用,但產量稀缺到還是隻能專用於皇室、大臣、武勳,甚至無法用於京營。
“需要尋找一種高產量的菌株。”陳實功介紹了下困局,有了顯微鏡之後,大明已經踹開了微觀世界的大門,就像兔子有不同品種一樣,產生陳鹵水的菌株也有不同的品種,解刳院還在尋找高產量的菌株。
目前的進度並不樂觀。
“沒事,一點點來,今天不行,十年後可以,十年後不行,就是五十年,一百年,最終都是可以辦到的,中間可能會有些曲折,但一定能做到。”朱翊鈞笑著說道。
黎牙實就是純純放屁,什麼狗屁的高道德劣勢,高道德是優勢!
對曆史負責就是高道德的產物之一,是泰西永生永世都無法得到的寶貴財富!
李時珍說道:“陛下,大明就是人,倭國就是菌株,相比較大明的穩定,倭國就非常不穩定,番邦小國也是如此,因為突變和偶然會不斷發生,這是規模導致的結果。”
“菌株相比較人這個龐大的係統而言,更容易突變,我們在用砷,也就是砒霜,在誘變菌株,取得了一些成果。”
陛下是個政治家,當之無愧的政治家,所以李時珍在解釋一些問題的時候,為了方便陛下理解,所以才如此解讀。
“額,朕不太懂,但既然有成果,那證明方向是沒錯的。”朱翊鈞表示了自己對這一領域並不精通,但誘變這條路是對的。
其實解刳院的誘變不僅僅是砒霜,各種巨毒都用了,連蛇毒都在其中,光照、溫度等等都做了對照實驗,砒霜隻是其中一種,大抵思路就是大幅度的、劇烈的改變環境,誘發變異,這是人擇論的一種具體實踐。
理論指導實踐,實踐完善理論,這是知行合一致良知,也是矛盾相繼釋萬理。
研究萬物無窮之理,就是這麼一點點敲碎認知邊界,總結經驗,得到成果,每一步都很困難,解決一個問題,後麵可能有十個問題在等著。
“陛下,王次輔父子求見。”小黃門低聲奏聞。
“宣。”
“陛下,臣拜見陛下,天佑大明,陛下龍體健安!臣為大明賀,為陛下賀!”王崇古帶著王謙急匆匆的跑進了病房裡,他們在西山煤局收到的消息晚了點,這才急匆匆的趕來。
“陛下啊,那張居正要殺臣啊!陛下給臣做主啊!”王崇古跪在地上,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委屈極了。
“啊?詳細說說。”朱翊鈞一愣,先生殺心這麼大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