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兀兒國國王阿克巴,對大明極儘諂媚,就是因為阿克巴做這個二道販子,做的實在是太賺錢了。
絲綢、棉布、鐵器就是大明出口的三大拳頭產品,每年能帶回來的白銀,已經可以用千萬兩去衡量。
“王巡撫在奏疏裡說,要對海船嚴格設限,防止超載。”朱翊鈞看著手中的奏疏,帶著幾分唏噓說道。
廣州市舶司在查超載,任何船隻都不能超載,因為超載已經成為了海貿的殺手之一,殺死船隻的凶手,是人的貪欲。
鐵器比重高,船舶超載將極大的增加船隻的自重,降低穩定性和操作性,轉向、抗風浪能力都會下降,而且船隻超載,如果擺放不當,一個大浪船就翻了,而且經過鬆江皇家船艦設計院的研究發現,超載會導致整體結構的形變,進一步降低安全性。
裝的越多,收益就越大,這是海貿裡顛不破的真理,但隻追求經濟利益,而忽視海貿安全的考慮,帶著僥幸心理,最終的結果往往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人財兩空。
“王巡撫做得很好,就依王巡撫所言,在廣州市舶司開始試點吧,若是有效,明年開春,五大市舶司一體執行。”
“不過這政令下去,怕是又要被罵朝廷管得太寬了。”朱翊鈞同意了這個管理辦法,開海如火如荼,新的挑戰和新的問題,每天都在出現,而這些個由經驗形成的規矩,在實踐中不斷的完善。
張居正和萬士和的爭吵最終沒有吵出結果,因為沒有事情可以兩難自解,在彙報了國朝的一些瑣事之後,他們正準備離開通和宮的時候,一個小黃門以一個標準的‘門檻摔’摔進了禦書房,手裡捧著一本塘報,大喜過望的說道:“陛下,大捷!”
“西南大捷,黔國公沐昌祚、四川總兵劉綎、鷹揚侯張元勳、雲南巡撫劉世曾,四路進攻東籲王國王城,三日力克之!緬賊莽應裡單騎逃脫!”
小黃門用極快且清晰的語氣,將事情簡單說明,這是一份捷報,來自西南,由黔國公府八百裡加急送至京師,兵部沒有馬上報喜,而是等到海防巡檢,將舊港宣慰司捷報傳入京師,互相印證了一番後,奏聞了陛下。
東籲王城被大明攻破了。
“好!好!重重有賞!”朱翊鈞對著馮保說道:“內帑撥銀六十萬銀,犒賞前線軍兵!”
在東籲前線作戰的軍兵不到十二萬人,一人五銀多的恩賞,這是額外的恩賞,朝廷的論功行賞需要核驗軍功。
朱翊鈞拿起了塘報,看了兩眼,忽然開口說道:“馮大伴,你先回來,先不要撥銀。”
打勝仗了不假,但兩封塘報都說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明攻破東籲城之後,選擇了退兵,這就是朱翊鈞讓馮保回來的原因,打是打下來了,但是守不住,隻能再退回來。
東籲的領土,就是大明舊有的三宣六慰,孟養、麓川、孟艮、緬甸、老撾、八百大甸、底馬撒、大古剌。
這次黔國公、四川總兵、鷹揚侯、雲南巡撫的四路並進,進攻東籲,打下來之後,不得不撤退的原因,是大明使用了兩個戰術,田忌賽馬和跳蛙戰術。
田忌賽馬敵人堅固的城寨,派遣一批協從軍,比如雲南當地的生苗熟苗地方土司等兵力,對敵人堅固的城寨圍而不攻,攻而不破,起到遏製作用後,大明優勢兵力以青蛙跳荷葉一樣,繞開了對方軍事重鎮,直撲東籲。
但打下來東籲後,發現補給線過於漫長,沿途軍寨沒有拔除,而且東籲因為戰鬥力過於低下,一觸即潰,並沒有有效殺傷敵人有生力量,隻能撤退,再做打算。
鷹揚侯張元勳和黔國公沐昌祚在這件事上意見並不一致,按照張元勳的想法,守住東籲不是問題,不用過分擔心後勤補給,可以從海運運輸,但沐昌祚則認為,海運的不確定因素太大,最終由沐昌祚下令,撤離了東籲。
“升座文華殿,召集五府、廷臣廷議。”朱翊鈞對這份戰果是極為認可的,但大明現在已經不是人頭賞了,而是戰線,這次的進攻聲勢浩大,戰線卻沒有實質性的變化,是否是大捷,需要廷議研判。
朱翊鈞召集了所有的廷臣,賦閒在講武學堂的劉顯、馬芳、石茂華等人也被召集到了文華殿,大明文武臣工齊聚文華殿,商量這份塘報。
戚繼光和劉顯、馬芳、曾省吾等人,一直在堪輿圖前,圍繞著這次戰鬥的進程進行複盤,不領兵的三公爵,英國公、定國公和成國公則是壓根沒有圍到堪輿圖麵前,他們不領兵隻是代皇帝郊祭、四海山川祭祀,也就是大祭司的職責。
戚繼光和眾人商議了將近小半個時辰,武勳們終於達成了一致。
“毫無疑問,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大捷。”戚繼光首先對這次的奏聞進行了明確的定性,大捷。
“這一次四路並進奇襲東籲,沉重的打擊了對方的士氣,有效殺傷敵人軍兵超過七千餘人,東籲城破,莽應裡作為東籲國王已經完全失去了人心,整個東籲對大明防守的陣線,已經搖搖欲墜,已經發生了潰營、嘩變、殺主將投降、四散而逃等數起兵變,有效的打擊了敵人的抵抗意誌,從東籲多處防守戰線的崩潰可以看出,敵人的抵抗意誌已經瓦解。”
“其實已經可以宣布,東籲已然亡國,新繼位的莽應裡在全麵戰敗之後,遍布東籲的土司,已經事實上脫離了東籲國王的控製。”
戚繼光詳細的闡述了為何武勳們認為這次是大捷的原因,因為東籲已經亡了。
都城被攻破,還能不亡國,苟延殘喘的那是大唐,不是東籲,東籲沒那麼穩定的國朝構建。
莽應裡的父親死後,接掌東籲大權後,再沒有獲得足夠支持下,妄圖通過挑釁和發動對大明戰爭確定自己地位的穩固,在戰敗之後,逃出都城的莽應裡已經徹底失去了繼續做國王的人心。
戚繼光繼續說道:“我個人認為,此次進兵攻克東籲後,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損失,選擇撤離東籲是一個十分理性的決定。”
“之所以認為是理性,是因為此次作戰的目標,並不是要徹底攻破東籲王城,主要目的是為了驗證新的戰術,田忌賽馬和跳蛙戰術,田忌賽馬的戰術需要對戰場的絕對控製力,而跳蛙戰術,則需要優勢兵力擁有巨大優勢。”
“黔國公等人在征伐的過程中,發現了敵人一觸即潰,在巨大戰果麵前,還能保持冷靜,選擇撤退,是理性,鷹揚侯張元勳是水師將領,他對海洋擁有足夠的自信,但我們對當地的水文並沒有足夠的了解,單純依靠水師補給是軍事冒險。”
“所以,撤退是理性的。”
戚繼光又分析了一下為何會出現攻破東籲,又撤離的原因,敵人實在是太弱了,以致於戰術執行到位後,直接撲倒了東籲王城。
在巨大的勝利麵前,前線軍兵,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戰爭尤其是客場作戰的不確定因素有很多很多,一場瘟疫,可能就將勝勢轉為敗勢,撤軍是為了日後更好的占領。
“陛下,目前關於前線將領的分歧,是值得高度警惕的,陛下理應曉諭前線,分歧是極為正常的,但不能由分歧轉為內訌,這是朝廷絕不允許看到的。”
“舊港總督府的牙兵和客兵,可以繼續依靠水師優勢對東籲持續打擊,而大明雲南、四川漢兵,則按兵不動,等待其內訌之後,再吊民伐罪。”
戚繼光給出了進一步的戰略謀劃,戚繼光既認可張元勳的水師優勢激進的觀點,也認可黔國公府的保守觀點,這次攻破了東籲王城,可以讓東籲亂一陣,亂到所有人都受不了了,大明再繼續地麵進攻,而在此之前,水師繼續對東籲進行極限施壓。
“戚帥這麼一分析,豁然開朗。”朱翊鈞十分有十二分的滿意,點頭說道:“諸位愛卿以為呢?”
“臣以為,理當犒賞前線軍兵,這是一場毫無疑問的大捷,即便是戰線基本維持穩定,但仍然應當論功行賞。”張居正補充了自己的觀點,那就是賞!
打贏了就是打贏了,打贏了就該賞賜,這是賞罰分明。
“有理。”朱翊鈞對此非常認可的說道:“馮大伴,發賞到雲南前線。”
朝廷的論功行賞是朝廷的,朱翊鈞則是額外加賜,既然是大捷,每人五銀,朱翊鈞也絕不會吝嗇,在犒賞這件事上,朱翊鈞從沒有一次吝嗇過。
不用把六十萬銀運抵雲南,隻需要將承兌彙票送至雲南即可,承兌彙票可以在雲南官署戶房兌換為白銀,而滇銅向腹地流動,白銀向雲南流動,保證雲南不會發生白銀荒。
承兌彙票是一種記賬貨幣,銀本位的紙鈔,雲南拿到了承兌彙票,可以在湖廣、南衙等腹地購買貨物,也可以支取白銀。
出身西南的曾省吾俯首說道:“臣仍以為平定東籲,速勝不可取,西南地形極為複雜,久在京師,對雨林並不了解,可能會有一種錯覺,東籲,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輕言速勝,則必然速敗。”
打到這個地步,無論是前線和後方,都會誕生一種錯覺,那就是東籲是個破房子,踹一腳就徹底塌了,但一旦追求速勝,忽略了客觀的雨林地形征戰不利的因素,東籲很有可能就會變成帝國墳場。
曾省吾是個保守派,大明對東籲戰爭,打到這個地步,隻有一種輸的可能,那就是冒進,那就是傲慢。
以大明的巨大優勢,隻有傲慢能夠擊敗大明。
“大司馬所言極有有理,困獸猶鬥,理當小心。”朱翊鈞對此非常認可,大明又不急,急的是東籲。
直到現在,西南前線,仍然沒有請朝廷對雲南地方轉運糧餉,在國初對麓川的多次征戰,都需要腹地糧草供應,轉餉半天下,損耗實在是太大了,正統八年,光是調運征伐麓川的糧草,一次就從四川、湖廣征伐了五十萬民夫,而這五十萬民夫也是人吃馬嚼。
那會兒雲南開發不夠充分,田畝過少了,兩百年時間過去了,現在不用腹地轉餉,戰爭的成本直線下降,大明現在完完全全耗得起,大明現在能這麼用水磨的功夫攻打東籲,就是這個原因。
“那麼沒有廷臣要補充的話,就將捷報通傳四方吧。”朱翊鈞站了起來,攥緊了拳頭說道:“大明軍威武!”
“陛下威武!”戚繼光為首的武勳立刻回應道。